景平帝仿照古人曲水流觞宴,每人面前一张矮桌,大伙儿都跪坐在桌子前面。
一群宫人分左右两列,端着托盘排成排从大伙儿面前走过,托盘上都是酒杯,里面都倒满了酒水,宫人们从最前面两个席位开始,一直转到了最尾部,然后从后面转过来,补齐了酒水后,再次低头从头转到尾。
坐在首尾的分别是宗室宗正和王太师,二人率先笑呵呵地从宫人的托盘上取了一杯酒水,后面人依次跟着取。旁边,奏乐的开始奏乐,另外一群穿着单薄的宫娥也开始伴舞。
等酒到微醺处,大伙儿又开始吟诗作对。别看平日里百官们一幅正经样子,到了这会子,骨子里头的东西都暴露出来,一个个端着酒杯,才吟出一首月夜诗,肚子里立刻有想起了一堆描写美人的诗句,只是碍着皇帝在场,一个个都稍作收敛。
美酒佳人,丝竹管弦,华灯璀璨,好一副上元节夜宴行乐图。
皇后那边的宴席倒比这边清静些,女人家嘛,又不喝酒,又不吟诗作对,只是聚到一起说些家长里短。虽然也有宫娥跳舞,但一群诰命看漂亮的宫娥,又不会看的热血沸腾,只当看个热闹而已。
勤政殿这边,大伙儿喝到最后,开始起身到处敬酒,先是大伙儿给景平帝以及皇子们敬酒,这是国礼。续过了国礼,就是家礼了。
景平帝不好下来敬酒,就把几位皇子们派下场给一些宗亲前辈以及老大人们敬酒。除了这些,诸位皇子们还要给自己外家长辈敬酒。
正热闹着,三皇子忽然端来一酒壶,亲自给景平帝斟了一杯酒,“父皇,这是儿子新得的佳酿,请父皇喝一杯。”
景平帝笑了,今儿给他敬酒的人太多了,除了宗亲长辈和王太师等人给他敬酒时他都满饮了,其余人敬酒,他都是略沾一沾。
但三皇子是他亲儿子,按理该喝光这杯酒的,他看了一眼三皇子从外头带进来的酒壶,犹豫了一下,还是只略微沾了下唇。
三皇子见景平帝兴致不高,也没狠劝,把酒壶递给了旁边的内侍。内侍接酒壶的时候,大拇指不经意间在壶口那里按压了一下,然后跟着三皇子继续去敬酒。
景平帝沾唇了没一会,他忽然感觉自己腹内绞痛。他一手撑住桌面,指着不远处的三皇子,“你,你这个逆子。”
三皇子呆住了,景平帝身边的内侍反应快,立刻大喊,“酒里有毒,快,护驾,宣太医”
三皇子立刻冲了过来,喊道,“父皇,父皇,父皇您如何了。”
他刚喊完,立刻被人隔开到了一边,不是旁人,正是候统领。
还没等大伙儿反应过来,那头,平正涛也把酒杯一摔,大伙儿又吓了一跳。
再看他捂着肚子,指着酒杯,“有,有毒。”
这三个字一出,所有人惊得不行,立刻乱做一团。
平正涛的嫡子立刻过来搂着他,“阿爹,阿爹您怎么样了太医,太医,快请太医。”
平老二和平老三因是皇亲,今儿也跟着进宫了,顿时吓了一跳,冲了过来,跟着喊道“阿爹,阿爹,您如何”
景平帝赐宴,居然有人投毒,这可了不得,有人要谋反
王太师立刻大喊,“有刺客,护驾”御前侍卫们呼啦啦全冲进来了。
平正涛感觉到自己肚子里如同刀搅一般,几息的功夫,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想做螳螂,怕是后头还有黄雀,但黄雀后头,怕是还有猎人。
他立刻双眼看向平老二,“你这个蠢材”
平老二吓得立刻跪下了,不对啊,今儿该喝下这酒的,不该是皇帝和阿爹啊,是谁,是谁换了他的酒
二皇子先见到景平帝中毒,要冲过去看,御前侍卫已经把景平帝团团围住,阻止任何人靠近。这会子见平正涛也中毒,他立刻惊得也跑过来,“外公,外公您如何了太医,太医呢”
平正涛知道自己就要不行了,他可是实打实的喝下了肚子,毒发起来,神仙也救不了。同时,他也知道,事情怕是败露,平家怕是也要完蛋。他紧紧握住二皇子的手,瞬间,暗红的血从他嘴角溢出,二皇子和平家人都大呼起来。
大皇子原站在旁边不远的地方,他本来正在和庞家几个长辈说话,景平帝和平正涛先后中毒,他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
庞家和平家的位置本就离得不远,就在大皇子考虑自己往哪边去的时候,忽然,就剩一口气的平正涛抬起手,指向大皇子,咬牙按下袖中机扩,一支微小的箭羽嗖地一下直射入大皇子脖颈。
做完这件事,平正涛拼着最后一口气,吩咐大儿子,“大郎,水已搅浑,只得奋力一搏。”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无力睁眼,只剩最后一口气,眼见就要命入黄泉。
他这一箭射出,瞬间,整个场面再次乱了起来,庞家人立刻护住大皇子。几息的功夫,大皇子开始抽搐,有人想拔掉他脖颈上的箭羽,但箭尖淬了毒,还没等大伙儿商量出对策,大皇子就跟着平正涛去了。
这一箭,是平正涛最后的杀手锏。平老二原来的意图是把大皇子毒死,栽赃到三皇子或者四皇子头上,要是能趁乱除掉景平帝,那最好不过了,哪知结果偏差这么大。
平老大见亲爹死了,大皇子也死了,顿时把心一横,从怀里掏出个哨子,大声吹了起来,哨声尖锐,直传到宫墙之外。
景平帝本来腹痛难忍,眼见大皇子被平正涛临死前暗算,顿时气得目眦欲裂。他千算万算,调换了平家给大皇子的毒酒,哪知平正涛居然胆大到敢携带淬了毒的暗器进宫,怕是宫禁那里也被平家渗透了。
景平帝立刻忍痛大喊,“平家作乱,给朕拿下。”
刚喊完这句话,景平帝又感觉腹内传来一阵剧痛,他立刻用手捂住肚子,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几位老大人立刻高喊,“传太医,传太医。”
景平帝想到三皇子刚才的样子,顿时明白了三皇子做了众人手里的刀,怕是连皇后也动了手脚。但景平帝刚才只略微沾了下唇,侥幸逃脱一条命。
平老大的哨音刚落,宫墙外立刻此起彼伏都响起了哨音,一声接着一声,一层一层往外传递,很快,京城外响起了震天的响声,京畿两营都出动了。
但景平帝的动作更快,京畿两大营离这里远,御林军可是就在宫墙外面。
平老大可不是平老二和平老三那两个夯货,他的后手多着呢,不光城外的京畿两营,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里也有平家的人手。而且,平正涛提前借着由头,把一队人马调到了内城。本来这些暗桩都在跟着景平帝的命令行事,他一声哨响,这些人立刻把刀对向了同来的伙伴。
整个场面再次乱做一团,先冲进来的一波御林军,一部分在候统领带领下保护景平帝,另一部分在和叛乱之人拼杀。平老大的那一队人马也冲破宫禁,直奔勤政殿。
双方人马立刻交战了起来。
混乱中,有人想趁机浑水摸鱼。一位膀大腰圆的兵丁冲到四皇子面前,举刀就要砍下去。
李承业等人早就围在四皇子身边,庆哥儿和四皇子紧紧依偎在一起,兵丁一脚一个把李穆川父子二人踢到了一边,举起刀只要四皇子和庆哥儿的命。
紧要关头,一直在一边暗中观察的杨镇举起一把椅子,直接砸到了兵丁头上,兵丁被砸昏了头,愣了一下后,反身来砍杨镇,杨镇一个闪身躲到了一边。
哪知这兵丁看似粗糙,实则奸诈,刀砍到一半,调转方向,也不管庆哥儿了,又直奔四皇子。
杨镇眼见来不及了,直接用双手去夺刀,刚抓到刀刃,剧痛袭来,他右手四根手指被齐根切掉。兵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刀砍向他的大腿。
四皇子大惊,“杨先生。”
宫廷里皇子们的教育比较系统全面,皇子和伴读们也有武学师傅,见先生被切掉手指头,四皇子立刻抄起手边的物件直接砸了过去,庆哥儿也在背后补了一脚,本来就被椅子砸昏了头的兵丁,立刻被二人联手攻击的趔趄了一下。但杨镇还是被砍到了,蓝色的衣裳顿时变成血染的红色。
李穆川父子捂着肚子也聚了过来,很快,又有兵丁过来想要砍杀其余皇子。正当李穆川觉得吾命休矣的时候,丁大人来了,他几刀下去,把作乱的兵丁砍死,并拨出二十几个人,让他们把四皇子等人围起来,来犯者就地砍死。
到这个时候了,大伙儿已经顾不得君臣大义,先顾着自己人吧。
勤政殿刚乱起来的时候,立刻有人去给皇后那边报信。
皇后一听说大皇子遇害,立刻暴起,一簪子刺死了坐在旁边的平贵妃。然后,她带着自己的一干心腹人,直奔勤政殿。诰命们立刻乱做一团,贤妃眼明手快拉住肖氏婆媳二人,带着两位公主,退到角落里。
皇后到了勤政殿后,立刻吩咐手下人,逮住二皇子和四皇子,立刻砍死。
老大已经死了,老三呈上毒酒,已经背负了罪名。这个时候,只有去了二皇子和四皇子,老三才能上位。至于自己,庞皇后已经管不了那么了,开弓没有回头见。
但她没想到的是,景平帝并未即刻丧命。然而,二皇子有了防备,岂会任由皇后处置,他直接趁着混乱跑了。四皇子有丁大人护着,皇后连边都摸不着。
平老大渗透了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同样,京畿两大营里,也少不了景平帝和庞家的人。各家的细作和暗庄这个时候都开始起作用,你砍我我砍你,闹哄哄的。
候统领立刻当机立断,趁着两大营的人马还没到齐,他的人多,费了一番功夫后,拿住了平家几个男丁,但平老大逃脱了。
一夜之间,血洗皇城。宫墙外的百姓,头一天夜晚看过花灯后都回家睡觉去了。后来听到大街小巷里都响起刀兵之声,都吓得紧闭门户。
京城里的百姓每隔个一二十年都能见到这样的场面,权力交替,哪回不见血。
等到天明的时候,候统领终于镇住了皇宫里的局面。城外,平老大纠集了两营的人马,想要反扑。
两营的人本是平正涛的手下,平老大虽然是平正涛的嫡长子,但威信总比平正涛差了许多。最后,军队勉强跟他到了城墙根,却不肯动了,两边就这样僵持着。
平老大一边稳住两营的军队,一边找二皇子,最后,从上林苑的农田里把二皇子揪了出来。
宫里,一群太医正忙着给景平帝诊治。听说景平帝中了毒,这些太医顾不得太多,先给他灌了许多催吐的东西,让他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但总归,还是有一些进入了身子里,虽然不多,也瞬间让景平帝去了大半条命。
这一个晚上,许多大臣们也跟着受了伤,甚至还有几个人稀里糊涂做了刀下冤魂。杨镇的四根手指已经接不回去了,彻底成了残废,以后连笔都无法拿,大腿伤口虽然被包扎好了,但因失血过多,奄奄一息,李家父子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王太师和严文凯等人聚集在景平帝床前,景平帝白着脸,细细说了几句话,众人附耳听去。
“抄捡平家,圈禁皇后和庞家。”
皇后被圈禁了起来,蓬头垢面。她一边伤心大儿子死了,一边痛恨老天无眼。
她知道景平帝要除掉平家,但即使除掉了平家,大皇子就能安然上位吗子大父壮,天家从来没有人伦可言。大皇子做了太子,时间越久,越会被皇帝猜疑。历朝历代都是这个样,谁都跑不掉。说不定等平家倒了,下一个就是我要倒霉了。不如趁此机会,借景平帝的手除掉平家,再趁乱除掉景平帝,彻底扶持大皇子上位。
但景平帝一向谨慎,他喝的酒水,都是他身边心腹尝过了之后他才肯进口。也只有亲儿子给他斟酒,他才会给一些薄面。但三皇子何其无辜,皇后听说景平帝拿大皇子当诱饵后,立刻也狠下了心,让三皇子呈上了毒酒。
皇后心里也觉得对不起三儿子,她自己劝自己,等你大哥登基,立刻封你做亲王,给你个富庶的封地。成王败寇,史书也不敢写你给父皇呈上毒酒。
三皇子哪里知道酒里有文章,亲自给景平帝倒的酒。哪知景平帝谨慎到如此地步,连亲儿子敬的酒都没有喝光。
这一回,也不知道谁是黄雀谁是螳螂了。
平老大捉来了二皇子,立刻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开始进攻京城,想一鼓作气拿下京城,先立了新君王,挟天子以令诸侯。
远在福建的赵世简,已经于三日前就接到了景平帝密令,即刻带着十二万东南陆军出发,星夜奔向京城。一路急行军,在平家刚刚攻破了外城的时候,他赶到了京城。
十万京畿大营士兵,有一部分景平帝安插的人早就叛离,一部分已经折损,剩下七八万人对京城发起了一连串的猛烈进攻。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候统领和英国公等人的带领下,苦撑了七八天,终于等来了援军。
东南军一到,京城人顿时信心大涨。
赵世简刚入京城,来不及休息,立刻命人直接攻击平家后方。若说御林军是花架子,京畿大营勉强能算得上正规军。御林军全靠着京城易守难攻,才勉强撑了这么久。但京畿大营在久经战场的东南军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里外夹击,平家很快被拿下,平老大直接被就地正法,平家其余族人,凡在册,不论男女老幼,哪怕襁褓里的孩子,全部处死,出嫁女也不放过,煊赫的贵妃家族瞬间土崩瓦解。
赵世简出发之前,给李姝留了三千人马,命另一名张副将带领,保护她们母子安全。
赵世简走时,李姝问他,“官人,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赵世简点头,“京城怕是已经乱了,这会子,没人顾得上这里了,娘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李姝又叮嘱他,“官人,你去了京城,先要照顾好自己,再要看顾好家里人。”
赵世简摸摸她的发髻,“娘子也要照顾好自己和平哥儿,我去了。”
说完,他翻身上马,直接走了。
赵世简前脚走了,李姝立刻让人捉来了平氏母子几个。
平氏被捉来了,蓬头垢面,到这个时候,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些日子受得罪,怕都是这个贱人害的。
李姝看了她半天,轻轻说道,“怎么,你不服气让你多活了这些日子,你应该满意了。”
平氏想骂她,又担心孩子,立刻梗着脖子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是我做的,跟我的孩子无关,他们都是无辜的。”
李姝立刻拍桌大喊,“我的孩子难道不无辜吗”
平氏立刻哑口无声,她当日只想除掉李姝,根本就没想过闽娘是否能活着。
不等李姝开口,封娘立刻充上,左右开弓给了平氏几个嘴巴子,“你这个黑了心肝的毒妇,我们姐儿才多大,你就这般狠心。”
平氏的脸立刻肿了起来,她嘴里咕咕噜噜说着什么,想还手,立刻被身边忍制止。封娘直打的手疼了才停下,又狠狠呸了她一口。
李姝走过来,看了眼平氏的几个孩子。平氏的大儿子已经成亲了,儿媳妇手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正在瑟瑟发抖。其余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都害怕地围一起。
李姝转头对平氏说道,“你应该庆幸,我和你不是一样的人,不然,你这几个孩子都要陪着你去了。”
平氏急了,立刻张开带着血沫子的嘴大喊,“你这样草菅人命,眼里还有王法吗”
李姝冷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说完,她起身吩咐道,“张副将,送她上路。其余人,男丁卖到黑砖窑,女眷,卖给山区老光棍做婆娘。”
平氏立刻目眦欲裂,冲过来要撕扯李姝,还没等她起身,立刻被人按下,张副将亲自动手,把平氏拖到外头,活活勒死了她。
京城这边,满朝文武刚松了口气,西北又传来了让景平帝差点一口气就去了的坏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抠了一天,抓掉了无数头发,终于出来了,宫廷斗争果然好难写
本文22号就要完结了,谢谢亲亲们的一路陪伴,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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