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最伤怀的便是郁仪吧,都不忍看了。”
“若真是如此那以前曲家人对郁仪那么好又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图那两位留下来的好东西呗,你可别忘了,眼下郁仪师姐有大师姐护着,从前可没有,还不是任他们扒着吸血,别说吸血了,便是哪日悄悄他们也能瞒天过海过去,当真歹毒。”
“这种人也配做宗主”
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宋翩跹敢让章珐对韩林搜魂,这件事便有了九成的真再看曲航冷汗涔涔,和曲希蓉惨白的脸,几乎是不打自招。
等章珐放开韩林,拂袖冷哼,怒视曲航时,一切便有了定论。
“曲航,你好大的胆子”
狂风轰隆响彻云霄,乌压压的云遍布天际,天厚而低,将曲航曲希蓉的压得佝偻扭曲。
“曲航戕害同门,依宗门例律,免宗主之位,同曲希蓉、韩林入刑山,受极刑。”
章珐依律论处,宋翩跹昂然站立,昌平台四下,无人提出异议。
此前帮曲航说话的焦畅之流已然不敢吭声了,他心知自己帮曲航做过多少排除异己的事,哪敢让章珐注意到自己。
曲航面容灰败,目露绝望。事情败露,他一夕之间从宗主沦为阶下囚不,很快,他便要受韩林当受的挫骨扬灰之刑了。
“他们不能死。”
一个轻柔甚至清甜的女声在狂风黑云中飘然而至,曲航心底一紧,猛然抬头看去,是郁仪。
少女立在漫天人群中,身形单薄,风吹起她裙梢,青碧裙摆扬起,像一滴不慎抖落白纸间的娇怯春色。
她放开身旁的傀儡,自己站直了身,睥睨般垂目看着伏在地上的罪人,风吹起一缕青丝,挡住她的眼,无人窥得清她眼底情绪,只能听见她道
“我要他们丹田破裂,碎经净髓,在刑山受狂暴灵力终日洗身的苦刑。”
“我要他们缚神索裹身,锁神链穿骨,法术封口,法器遮目,不能言语,不可窥物,终此一生再无新事,只能受刑。”
她扬起脑袋,直直看向章珐,毫不露怯,毫不退让,语气愈发轻柔
“他们将死一次,丹堂便医一次。待他们的血落满刑山之时,我便允许他们死。”
满堂静默,不少是被吓得。
这狠绝的话若是由宋翩跹或章珐来说,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消化一下也就接受了,可郁仪郁仪不是娇娇惹人怜的仙子吗
这这应当是被气极了吧大家下意识地找到合理解释,也是,换成他们面对如此情境,恐怕也要性情大变。
郁仪声音越柔越轻,越让人觉得可怖,尤其唐淼,见平日最甜美温柔的师姐突然跟玉面煞神似的,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曲航浑身直颤,死死瞪着眼前少女,双目红胀,好狠毒的小畜生当初就该直接杀了她直接杀了她就什么事都没了。
他心头起了杀意,张口便要咒骂,心就传来撕裂感,仿佛有人用手要生生将他一颗心活活撕开,曲航登时失了一身力气,痛到说不出话来,缩成一团肉。
可郁仪所说的极刑,要比这点疼痛再难捱百倍饶是曲航思及以后都几欲昏厥,而他身旁的曲希蓉早就在听清郁仪要求时惊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嗒。
一滴冰冷刺寒的雨打在曲航脸上,他猛一激灵,在剧痛之余清醒了些。
这滴雨落下后,漫天雨水泼满昌平台。
隔着喧哗吵闹的雨声,他模模糊糊听到章珐的声音
“就依你罢,我会令刑人办妥。”
曲航听到这句话,再也承受不来,彻底昏死过去。
宋翩跹原本想拿来曲航的处置权,却不曾想郁仪先一步提出了要求。章珐答应郁仪,宋翩跹并不意外。
一来,这里显然有安抚之意,如今凌云宗只有宋翩跹和他两位渡劫,他威压重,而岱渊峰正博了宗门上下的好感与同情,若真有了冲突,谁也讨不了好去。章珐满心都为宗门,不会让此事发生。
在私情上,他应会偏向振兴凌云宗的人才,在曲航并无特别长处的情况下,对曲家这种毁了凌云宗大能的小人苛待三分,善待他们的子女三分。
宋翩跹衡量着两方关系与权益,在昌平台弟子都散去后,与章珐入殿密谈。
一刻钟后,召众内务长老入殿。
一时辰后,宋翩跹已然成了凌云宗的代宗主,暂领宗主职劳。
她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毕竟她是为了完成“掌控凌云宗”的任务,而不是如曲航这般眷恋宗主权力。根据她此前的任务经验,拿到这个代宗主职位后,她的任务完成度应该不错了。
还算顺利。
宋翩跹脚下松快些,她第一个走出殿门,目随心动,看到了郁仪。
主峰殿前是一处空旷庭院,只有一株开山祖师亲手植下的老树,常年有人打理,郁郁葱葱。
此时云开雨霁,树被水洗过,愈发灵秀。
郁仪站在树不远处,双手执着把收起的朱红罗伞,仰着脑袋专注地看。
她脚边地上浅浅覆着层水,小猫蹲在一块净石上,伸爪子拨弄着水光里郁仪的身影。
宋翩跹静静看了两息,走出两步,唤她
“郁仪。”
郁仪应声回头,眼睛澄澈干净,仿佛也被水一齐洗过了似的。
她背着手,将伞也一齐藏在身后,倾身看宋翩跹,头一歪,抿出个极淡的笑,像雨水划过般,只留一点痕迹。
宋翩跹走近,牵起郁仪的手
“走,我们回去。”
“都妥当了”
宋翩跹颔首。
“日后一段时日,凌云宗的主峰会是岱渊峰。”至少在她们任务成功前。
行至岱渊峰时,郁仪问
“你可会觉得我太过狠毒”
“嗯”
宋翩跹原本正在思索凌云宗的内务安排,闻声看向郁仪,见郁仪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仿佛接下来这个答案极为重要,宋翩跹这才明白郁仪在指什么。
天上又有雨滴自云层坠落。
宋翩跹将伞拿来,纤长的手指沿着伞柄推开朱红描金的圆圆一方天地,遮在两人头顶。
宋翩跹执伞,便无法牵郁仪,郁仪抱着她臂弯,还在等答案。
宋翩跹先带着她绕过一丛开得正艳的月季,才道
“不会,你安心便可。”
“为何不会”郁仪追问。
宋翩跹驻足,看向郁仪。她有很多理由来解释这件事,但看着郁仪眼底藏着的脆弱不安,宋翩跹犹豫了瞬,选择了最不理智、最如痴如狂、同时也是最让人安心的那种。
“因为你是我的主人。”宋翩跹宛如轻叹,“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接受。”
头顶传来闷闷的零落雨声,潮湿的气息再度蒸腾而起,急骤雨水自伞沿滚上一圈,再滑下。
因为你的我的主人,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接受。
郁仪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咀嚼了遍。
“谢谢你。”郁仪语气很轻。
宋翩跹一怔。
这种时候,郁仪不是该扑到自己身边撒娇吗
在宋翩跹的注视下,郁仪伸手接雨,雨如破碎的珠玉擦着她手腕落下,坠在她手中,又从指缝溜走,只留一片凉意。
她谢宋翩跹毫无保留的纵容,更谢她诱人沉沦的温柔。
自从她在这个世界的床榻上“醒来”,看到窗棂边的替命傀儡起,从始至终,一切都是宋翩跹带给她的。
宋翩跹不止是替命傀儡,不止是她的武器,也不止是她魂牵梦萦的情人。
她给予自己的,远比这些实质的东西多得多。
那些细细绵绵、慷慨大方、又总恰到好处的温柔,藏在她一举一动中,如春雨润物细无声。直到某个时刻,才恍然发觉,自己早已沉沦其中,被她感染得彻底。
郁仪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她曾想过自己重新拥有力量后要做什么。杀了曲家人是一定的,之后呢要如何跟这个对自己一家漠视得如此彻底的宗门相处
郁仪对凌云宗谈不上恨,但远远说不上爱,她对凌云宗的感情早已被曲家人摧枯拉朽般摧毁得彻底。
说是迁怒也好,恨屋及乌也罢,她无法像自己的父母那般,热衷于建设整个宗门,全心全意地庇护弟子。郁仪做不到再喜欢上生于此长于此的宗门,更不想做。
可思及抛弃凌云宗,又像失了根,抛却了父母心之所系的存在,脚下虚浮着。
但在今日,在万千修士齐齐追思自己的父母时,郁仪想,为了他们一时半刻的缅怀,为了他们凝望天地一方舟时眼中闪烁的微光,为了他们对已逝之人的惋惜思念,她对凌云宗,好像重新有了一星半点的归属感。
郁仪在这刻恍然明白,她的重生,似乎才刚刚开始。
那些润泽万物的温柔春雨,滴答滴答,绵绵密密地落在焦黑干涸的土壤上,一点点地耐心浸润、软化,终将浇灌出最柔软的花来,轻轻摇摆,雀跃不已。
是宋翩跹让她重获新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日六啦,写完一看很晚了,希望现在的大家都在甜甜的梦里啦。
写到这突然唏嘘。
谁能想到作者原本想写一个全员恶人、主角纯种病娇的凌云宗呢,看着这个遍体鳞伤,却依旧满脸写着“好想爱这个世界啊”的小郁仪,作者突然好想抱抱她。
谢谢你们呀,我们都要爱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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