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陆府婢女来的时候, 就被宫人打发回去了, 今晨也来得早, 在廊下静静候着,就怕人跑了似的。
阿秀昨夜得了好眠,累了几日后睡得特别舒服,一早过来时就看到婢女, 抿了抿唇角,也不去敲门,去厨下盯着早膳。
屋内楚染将自己裹得紧, 只是眼一睁与陆莳又贴在一起,她略有些迷离,想起昨夜那个金铃就红了脸,在被子里摸索着去找。
她一动,就感觉身上黏腻的, 摸到脚腕,什么都没有, 方才好像没有听到声音。
金铃没有摸到, 陆莳惊醒了。
“你找什么”陆莳道, 她声音略带低沉, 听得楚染心口一震, 也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恼,摸不到就多半就被拿走了。
陆莳动作真快。她背过身不去理会, 将被子埋过头顶, 听不见陆莳的声音, 反自在些。
陆莳猜出她生气了,淡淡一笑,两人盖着一张被子,躲不开的。她伸手去碰了碰她,“当心闷坏了。”
她低声哄着,没来由地让楚染羞涩,四下无人,回过身瞪她“骗子,之前都是骗人的。”
在西北时装得那般矜持,让她当真以为陆相自持清冷,哪里晓得,都是不一样的,早知在西北就该先欺负她去。
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她脸色一片红,眉眼间添了媚色,与昨日的青涩懵懂又是不同。
陆莳依旧沉默,昨夜唇齿间的缱绻让人食髓知味,她眸色愈发淡然,心里愈发悸动,抚摸过楚染扬起的眉眼。
外间淡淡的光散了进来,锦帐内的光景与外不同,红绸映着红帐,金光也似带着流霞色,让人不舍得移目。
陆莳不语,眸色平静,让楚染险些以为昨夜系金铃的是她,不是自己了。
她对陆莳着实是无可奈何,愤恨说一句“我要回公主府。”
陆莳这才笑了,道“昨日成亲,你回公主府做什么”
她笑得楚染脸色发红,在被子里磨蹭两下,找不到自己的衣裳,发觉这人占据了所有主动性,她几乎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恼火一阵后,她继续缩进被子里。
陆莳先起榻,半晌不见人,楚染脑海里却想着今日之事,需进宫去见陛下,许多事都要理一理,尤其是怪里怪气的恒王。
胡思乱想过一阵,眼前红色锦帐被人掀开,一阵温热的湿气传来,她看过一眼后,陆莳面色带红,淡淡的皂角香涌来。
“去沐浴,热水备好了。”陆莳说完便转身,余光扫过妆台上的盒子,脚步一顿,还是拿走了,免得她回来就不见了。
楚染刚醒就找金铃,分神的功夫,就被陆莳连带着盒子都拿走了。
早晨的水温热,洗去黏腻,水汽一蒸就感觉周身上舒服,她揉了揉自己的肩,昨夜那里被陆相咬了好几下,多半是红了。
自己是看不见的,水中一泡,身上都是红的,也分不清哪块更红。
沐浴后,梳妆。
相府与公主府不同,规矩大些,平日里婢女都是不大会随意进出卧房,陆莳不唤,留在廊下守着。
今日还要入宫,穿不得家常衣裳,楚染没想过这些,婢女拿什么,她穿什么。
廊下陆府婢女还在等着,不敢往里面看,大清早就汗流浃背。
楚染从窗里瞧见那人,怪道“那是谁,清早就罚站”
陆莳在后,让人收拾楚染带来的衣物,都是这些时日方做的。虽说两府近,该带的还是都带来了。楚染在自己府里不受拘束,入了相府多半也是如此。
她听闻楚染的话,走至窗前也看了一眼,道:“那是老夫人的婢女。”
“她来做什么”楚染奇怪,今日不必穿那么多,玫红色衣裳上百蝶闭穿过牡丹花,她拨弄着牡丹花,没见过这件衣裳,或是相府给她备的,恰好合适。
阿秀拿着簪盒过来,顺口道“昨晚就来了,被贤妃的宫人打发回去,今早又候着,道是老夫人有急事。”
楚染一惊“急事”
阿秀将簪盒放下,抬头见陆相摆手,她带着婢女退下,屋内就她二人。
陆莳道“前些时日,我答应母亲二兄调回。”
婢女都走了,楚染一人坐在妆台前,在簪盒里挑挑捡捡,挑了几下,发觉不是自己的首饰。她回头看了一眼陆莳“我的簪子呢”
“不知,这些不合你意”陆莳走过去,目光落在凤簪上,凤口衔珠,小小的南珠,夺目而耀眼。
她信手拿起,轻轻插入发髻中,凤凰于飞,眉心贴了花钿,单单一只凤簪也不招人。
楚染站起身,看向外面“要去老夫人处吗”
“不急,先用早膳。”
婢女鱼贯而入,摆好膳食。陆莳不急,楚染就随她,母女关系本就不和,她急也无用。
陆莳掀开盖盅盛粥,阿秀不敢过去,左右看一眼又领着婢女退入廊下。
早膳的粥内放了贝肉虾子,鲜香可口,加了菌菇配色,楚染挑了几个三色饺子,边吃边看外面的婢女。
陆莳就当未见,用过早膳后才徐徐起身。主院在放了几盆牡丹金橘,与以前的素雅极为不同。
“这是老夫人让摆的”楚染猜道,老人家喜欢红色金色,恨不得满堂红。
陆莳牵着她的手,走下台阶,往老夫人处去。
到了老夫人的院落后,婢女站在廊下,见到两人来后,忙去里面禀报。
陆莳松开楚染,踏入屋内。老夫人坐在堂中,见到陆莳后就脸色不佳,看着楚染在后敛下情绪,不作声。
婢女捧着茶来,奉茶,老夫人拿了礼给楚染,而后就道“你二兄何时回来”
楚染不好插话,寻了位置坐下,婢女捧着点心果子过来,她想拿一个,陆莳却突然冷冷看过来,好像暗示什么,又将点心放了回去,端正坐着。
陆莳却道“母亲没有接到二兄的平安信,我这里收到了,着人拿来给您看看。”
楚染感觉话音不对,陆二爷回来写平安信当给老夫人,怎地给陆相
那厢的老夫人已经变了脸色,捏着手里的茶杯,勉强道“我在相府待了一月,信件不通,如何能接到他的信。”
陆莳不欲多谈,道“母亲若想回府,我让阿秀送您回去。”
谁知老夫人一拍桌,不乐道“赶我走”
楚染头疼,这个陆老夫人颇不讲理,陆相哪里赶她走。本就不是住在相府,如今事情办完,送她回府,哪里就是赶人
陆莳波澜不惊,淡淡说了几句就领着楚染离开,准备入宫。
陛下接见吴江使臣,细谈永安公主和亲一事,具体如何出嫁,是有例可寻。楚帝心思不定,前些时日陆莳提过督造船只一事,楚国物阜民丰,断断不能惧一小小吴江。
前些年,两地相安无事,今年吴江王来求娶公主,却看上嫡出的,野心愈发不小了。自己的女儿被人觊觎,也是一番羞辱。
故此,他今日召了使臣过来,细细详谈此事,亦无空去见楚染,命内侍传话先去中宫。
王后染恙,两人入中宫也见不到,亦不用磕头行礼,灵祎也未曾见到,去贤妃处喝茶。
贤妃宫内养着三皇子,今年岁,正是爱玩的年龄,前些时日被楚染点醒后,她便将皇子身边的人都换了,对楚染也心存感恩。
见到二人过来,心中微惊,见不到王后,竟至她这里来了。她笑吟吟地出殿去寻,让宫人去奉茶,今日三皇子在宫内,恰好一见。
三皇子被宠惯了,带着娇气,见到楚染行了半礼,就不愿在宫内带着,嚷着要出去玩。贤妃呵斥几句,愈发觉得自己养大的孩子无大用处。
她看向陆莳,心中惋惜,本想让陆莳教习孩子,只是她话始终难以出口,又不时常见到外臣。不想今日就遇到了,楚染面色嫣红,眉心花钿显出几分温婉,比起昨日,更显娇美。
三皇子待不住,她打发宫人带他出去玩,半个时辰后带回来温书,她趁着无人先道“陆相今日来了,本宫有一不情之请。”
陆莳颔首“娘娘有所言,臣尽力。”
“也无大事,就是想给三皇子换一教授太傅。”贤妃盈盈道。
楚染抬首,贤妃是看中陆莳了恒王之下便是三皇子,陆莳若为三皇子太傅,又与太子沾亲,到时话可就不好说了。
贤妃之意,也只是为孩子好,未曾多想,旁人长着脑子,就不会这么简单的想了。
楚染明白,陆莳同样如此,她淡笑道“娘娘既问,臣这里有一人选,陆家二爷陆怀思不日回郢都城,他的学识好,娘娘可去央求陛下。”
陆怀思与汝南侯不同,一介书生,思想古板,不懂变通,不然怎会外放数年,当年他的学识可是第一。
贤妃眉心一动,听闻陆怀思的名声后,笑意渐深,冲着陆莳点点头“多谢陆相提醒,到时陛下若问,望您多说几句。”
“臣明白。”陆莳答应道。
大事说完,贤妃问起陆莳的婚假,“丞相与殿下不如出外走走,眼下正是去离宫赏菊的好时日,那里温泉也可,比起云梦泽,更为舒服。”
夏日里,一个留下养伤,一个监管郢都城,都没有跟着去离宫,被贤妃一问起,陆莳动心了,道“臣也有此意。”
楚染眼皮子一跳,她有此意
她有,自己没有,无事去离宫做什么,陆老夫人还在相府不肯走,另外太子有意选妃,事事都要去安排,她有意有何用,有时间
楚染不应,贤妃笑了笑,片刻后送人出宫。
再回章华台时,吴江使臣不在了,两人拜见楚帝。楚帝初次嫁女,心中微有感触,让人奉茶后,便道“新平性子不好,丞相有空多管管,勿要学着旁人。”
话提三分,留着七分。楚染明白指的是朝政,她故作不解,摇头道“阿爹乱说,我哪里性子不好,前些时日在府内,我也学着绣花酿酒,你莫要觉得我甚事不懂。”
她微微歪头,发髻上的凤尾轻颤,散去了平日里的沉闷,少女般娇羞。
楚帝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当着楚染的面就问陆莳“朕与吴江使臣谈过,和亲一事照旧,另外命户部工部合力督造战船,你亲自去跟着看看,另外就当你二人去散心。”
去吴江楚染一惊,恍惚抬首“阿爹为何不让旁人去”太子方有选妃的想法,这个时候支走她二人,到底是何意,莫不是想给太子安排出身低微的太子妃
楚帝不大高兴,不过她能直接问出来,可见心思并非深沉,他拍了拍楚染的脑袋“船只一事牵扯的银钱甚多,朕不放心旁人,只能劳动陆相走一程,三四月罢了,你二人赶得回来过年。”
太子妃的人选,两月就可定了下来。楚染拿小眼睛去瞄着陆莳,希望她能拒绝。陆莳于朝廷上能力甚广,只要她不想,就会有其他人去顶替。
她看了两下,陆莳并未抬首,反行礼遵命,气得她不想同这人说话。
待出了章华台后,就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如何想的,无事去吴江做什么”
陆莳的婚假也因陛下的吩咐而没有了,如今得了吩咐就需请两部尚书来商议详情。人在宫里多有不便,陆莳想去摸摸她的脸,环视一周后,宫人内侍来回走动,她忍了忍。
楚染不想离开,尤其是今日都未曾见到太子,也不知他境况如何。陛下的吩咐与梦里大不相同,细细去比较,陛下开始注意吴江也算是好事。
她就是不想出郢都城,放心不下太子,他身子刚有好转,如今离开,怎么能放心得下。
上了马车后,陆莳先回府更衣,事出有变,她只会将楚染放下,嘱咐她勿要出府,也不要去老夫人处,免得两人闹得不痛快。
这些年陆家前程不错,尤其是陆莳拜相后,不少过府的夫人都夸着陆相,道她是神女,夸得老夫人心思就飞上天了。她本想让陆莳换门亲事,纵然不是小郎君,也是貌美体贴的世家女子。
哪里是无母无宠爱的公主,娶她就等于要帮衬着太子,哪里看都像是麻烦。
楚染回相府后,让人给太子传信,回话便是万事无忧,她这才不担心。
陆怀思还未曾回郢都,老夫人就在相府里不肯走,托着楚染打花牌,她对这些一窍不通,每次去都要输些银子,老夫人高兴得不行。
成亲后的几日里陆莳回来得晚,有时在书房忙到子时,回去后,楚染抱着被子睡着里侧,丝毫没有等她一道睡的觉悟。
等了三四日后,陆老夫人开始坐不住了,催过几次,陆莳都不理会。
一日楚染去见她时,回来带来一盆茶花,红白相间,她未曾见过,总觉得花朵好玩,竟然有两种颜色。她摸着半晌后,婢女道是柳夫人来了,多半是来看老夫人的。
婢女将人请进来,见楚染在看着茶花玩,花开两色,她先行礼,而后才问道“殿下这是哪里得来的花”
“老夫人送的,姐姐去厅内坐坐,陆相还未曾回来,可是来看看老夫人的”楚染笑道,几句话问得有点像主持中馈的模样。
柳夫人听到是老夫人送的,脸色微微一变,改口道“陆相何时回来,我有些事同她说,不如殿下与我到老夫人处走一趟”
楚染在府内无事,大多的时间都是自己打发,她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自己也不好乱动。只是她今日才回来就不想再去,罕见地让府内小厮去署衙问问陆相何时回来。
“我这里还有事,就不陪姐姐去了,让阿秀带你过去。”楚染朝着阿秀扬了扬下巴,阿秀识趣地走到柳夫人身边,作势请她过去。
柳夫人笑了笑,没多说话,领着阿秀走了。
或许是小厮去问,今日黄昏时分,陆莳就回来了。她见到茶花脚步一顿,眉眼陡生凌厉,道“这是谁送来的”
婢女不知她为何不悦,垂首道“这是殿下去老夫人处带回来的。”
陆莳身子一转,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连带着茶花都一道带走了。慢了半步出来的楚染远远见到陆莳的背影,问婢女“你们谁惹她了”
婢女为难道“陆相好像不喜欢茶花。”
“不喜就不喜,恼什么,我还挺喜欢的。”楚染自顾自说一句,让人去摆晚膳,陆莳多半很快就会回来。
果不出然,两刻钟后,陆莳匆匆而归,风尘仆仆。
楚染趴在小榻上,毯子盖到腰际,脚都在外面,她扬首看着陆莳“丞相回府作何恼,不就一盆鸳鸯茶花,你嫌弃做甚,我都觉得挺有趣的。”
花开二色,在民间有个好听的名字,唤鸳鸯茶花。楚染与陆莳恩爱也不能比作鸳鸯,老夫人久候陆怀思不归,作弄楚染罢了。
楚染知她意,也不去计较,花好看,计较那些俗名做什么,她见陆莳面容冷厉,好笑道“ 我都不恼,你恼什么,陆相不如与我说说陛下的想法”
非她年幼不懂事,而是不在乎。陆莳万分在意,故而觉得气恼,两人心境不同,楚染想知晓朝堂的事,少不得哄一哄陆莳。
她不大会哄人,只让阿秀做了陆莳爱吃的,两人一道坐下,只是还未坐好,婢女道是柳夫人过来了。
楚染托腮,无奈道“让不让人好好吃饭,难得今日陆相回来早,她怎好意思过来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