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 晏骄就已经知道庞牧在百姓,尤其是边关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很高。
但究竟有多高她没有确切的答案。
就好像普通人或许会知道富豪生活奢侈,但真正奢侈到什么地步往往却会被经历和眼界局限, 以至于完全想象不出来。
此时此刻, 晏骄就有了这种感觉。
何为众星捧月眼前便是。
何谓人心所向眼前便是。
无数百姓簇拥着他们前行,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往前挤,可偏又默契的停在一步开外, 生怕唐突了。
他们看向庞牧的眼神中既有对强者和救星的尊敬崇拜,又有酷似自家子侄的亲昵和疼爱,如同一位再普通不过的长辈, 终于盼回了远行已久的游子。
无关权势地位, 唯有一颗真心。
庞牧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热忱,努力跟看得见的每一个人说话,而当他短暂的迟疑后便喊出一位老汉的名字后,对方瞬间喜极而泣。
“公爷还记得俺”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老泪纵横,满脸都是激动的红光。他咧开掉了几颗牙的干瘪的嘴,颤巍巍的向四周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大声喊道, “公爷还记得俺, 他没忘了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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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亮的抽泣声迅速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 形成一股巨大的潮流, 疯狂席卷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年轻些的倒也罢了, 那些曾经亲身经历过战火的中年人、老年人几乎泣不成声。
一个拄着拐杖的奶奶忍不住上前拉住庞牧的胳膊, 又爱又恨的拍打了几下, “你,你怎么才回来那年说好了来家吃面再晚些, 我真就做不动了”
搀扶着她的中年男人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朝庞牧哽咽道“我娘天天念叨, 您怎么还不来,天天都去城门口瞧,盼啊盼的”
如今,总算把您盼回来了。
晏骄第一次见庞牧掉了泪。
说来荒谬,她忽然就理解了朝中某些阴谋论的大臣们对这个男人的提防,也越发觉得在如此背景下仍肯大胆给予信任的圣人,是何其难能可贵。
眼下时过境迁,他尚且拥有此等影响力,可想而知,在当年全盛之际,若果然存了不臣之心,天下谁人能挡
拥有民心的臣子,在一片辽阔的土地上拥有无与伦比的号召力的臣子,本身就是一股势力。
用的好了,所向披靡,海晏河清;
用得不好,伤人害己,天崩地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所向披靡的男人双眼通红,声音沙哑道“这不,您把我盼回来了。”
“哎,哎”喜极而泣的老奶奶连连点头,抓着儿子的手催促道,“赶紧的,家去,家去,和面,这就和面”又朝齐远等人喊道,“都去,都去”
她儿子有些迟疑,下意识看向庞牧,“这”
如今元帅贵为国公,他乍一回来,必然有许多人去拜见,真能吃咱家一碗面吗
谁知庞牧却冲他笑了笑,点头道“去吧,晚上就去你家吃面。”
那男人欣喜若狂,转身时差点把自己绊倒了,“走走走,娘,咱这就家去,您听见了吗公爷要去咱家吃面哩”
外头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知府大人来了,知府大人来了,劳驾让让,让个道儿出来罢”
人群中果然慢慢闪出来一条窄道,以一位四品文官为首的地方官员班子边朝百姓们道谢,边迫不及待的往前走。
待到了人群中间,众人见了庞牧,俱都撩起官袍跪了下去。
“镇远知府顾宸舟携众恭迎定国公、老夫人”
“快快请起”庞牧忙上前扶了,“此行乃因私回乡探亲,实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顾宸舟顺势起来,坦然道“几个时辰前有人来报,说疑似见到定国公一行踪迹,下官初时还不信。后来本想率众出城迎接,但想着既然公爷一路并未张扬,想必不会乐意见到,便打消了这念头。”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赧然道“只是没料到百姓们手脚这般麻利,才刚下官一干人等都被堵在后头举步维艰,没赶上第一波,惭愧惭愧。”
众人闻言顿时哄笑起来。
庞牧虽然当年只是与他匆匆一面,但对方名声亦早有耳闻,现在短短几句话下来也印证了这位确实是个直人的评判。
“好菜不怕晚”庞牧笑道,“又不是马上就走,你我有的是机会把酒言欢。”
顾宸舟爽朗道“是极是极。哎呦,这便是小郡王吧,生的真好,眉宇间倒有些当年庞老将军的风貌多年不见,老夫人身子骨越发硬朗了,只怕再过几年,外人见了还以为咱们是同辈人哩”
边关苦寒,终日风吹日晒,他作为本地父母官又要抓民政,又要防御外敌反弹,肩头担子比其他知府重了不知几倍。分明才四十来岁的人,可瞧着着实满面风霜,脸上的皱纹并不比岳夫人浅多少。
岳夫人笑了一回,“如今我只吃闲饭,胖了些,都把褶子撑开了。顾大人是办大事的,哪里好拿我这个老婆子取笑。”
顾宸舟笑了几声,又看向晏骄,“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晏捕头了,咱们镇远府的茶馆酒肆里可还在说您的书呐,不曾想如今都成了一家人。”
庞牧亦笑道“我就说这些年她的名头可比我大得多。”
晏骄笑着上前拱了拱手,“顾大人。”
顾宸舟回礼,“晏大人。”
说罢,两人便都笑了起来。
“怎么不见廖先生和图大人”顾宸舟又往后瞧了几眼,确认没有这两位之后疑惑道。
庞牧言简意赅的把情况说了,顾宸舟点头,“这话在理,孩子的前程耽误不得,今儿也九月初五了,想必两位公子都已高中,又是他日栋梁。”
稍后,顾宸舟又介绍了跟过来的一众官员,大家稍作寒暄,这才呼呼啦啦的往里走。
“百姓们都日思夜想盼着您回来呐,先前的宅院日日都有人打扫。”他感慨唏嘘道,旋即话锋一转,“只是山那边的诸部怕就吃不下睡不着啦。”
山那边说的就是赫特等部。
那些部族被庞家军按着头打了十多年,恐惧早已深入骨髓,也就这几年庞牧撤走了才慢慢返生回来。谁知他冷不丁又招呼不打一个的跑回来,旁人不说,来日那陂耶郡王知道了,也不知会不会吓破胆
齐远笑的蔫儿坏“顾大人不说都险些忘了这茬,老邻居回来了,岂有不拜访之理赶明儿叫小六儿鸽他一回,权当打招呼了。”
众人纷纷大笑出声,说话间就到了庞家老宅那条街。
先前庞家军驻扎时,庞家宅院曾一度作为临时指挥所使用,哪怕战事结束后人都撤走了,也还是完整的保存下来。
后来镇远府正式划定管辖范围,重新设立知府衙门也未曾破坏庞家宅院,而是选择在同一条街的对面另建。
结果众人才一拐进去,就被眼前的喧闹景象惊呆了
庞牧一行人在城门口就被堵了,众百姓夹道欢迎,另有一部分人得到消息后就往这边狂送东西。
此时众人老远就看见几座小山堆了半条街,还有东西哗啦啦往下掉,几个衙役手忙脚乱的四处捡拾。
米面粮油菜蔬布匹,甚至也不知谁大手笔送了一头猪过来。
那猪洗刷的干净,白里透红,脖子上系着一朵大红花,四只蹄子都攒作一处绑在木棍上,圆润的臀尖儿扭啊扭,正吭哧吭哧叫的凄厉
跟过来的百姓就都笑骂,“嗬,这猪养的可真好,不过怎么搁这儿了”
“这他娘的办的叫什么事儿”
“谁干的也太不利索了,就不会杀好了再来”
倒是平安对活物很感兴趣,蹬着短腿儿跑过去,十分稀罕的看了一回,兴冲冲对晏骄喊道“娘,猪”
晏骄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啊,猪,好玩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