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有点窒息。
桌边仿佛有个捻子,不知从谁那里点燃了,以燎原之势燃成一圈,其他人围着桌子如火如荼地爆笑起来。
任树笑得肚子疼,一巴掌拍上陆文的后腰,说“小陆,你认错人了”
陆文一米八八的身躯竟有些弱不禁风,他腿软地晃了晃,盯着瞿燕庭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吧”
“还不信呢”任树的笑声格外洪亮,另一只手搭住瞿燕庭的肩,“这才是瞿编,你刚才敬的是周总”
导演助理唯恐背黑锅,解释道“陆老师,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瞿编穿的是黑色衣服。”
任树问“那怎么还能认错小陆,你可真是个活宝”
刘主任笑得满脸通红,也插话打趣“小陆,在机场坐错瞿编的车,今儿又认错人,你可得好好向瞿编赔礼道歉。”
周围一片混乱,陆文不知道该听谁说话,只觉脑袋里嗡嗡直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瞿燕庭,震惊得快要原地死亡,太意外了,太可怕了,这位仁兄居然是瞿燕庭
也就是说,他上错瞿燕庭的专车,吊儿郎当地跟瞿燕庭聊天,屡次向瞿燕庭显摆自己是男一号,还把瞿燕庭错认为秃头的中年男子。
陆文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变成震惊,又从震惊变成惊恐。
他浑身难受地站着,好像初生的狗子误闯狼窝,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
瞿燕庭依旧似笑非笑,半侧着身体,下巴微抬。等缭乱的笑声安静一些,他再度开口,简单地叫了一声“男一号。”
陆文完美地结巴起来“瞿、瞿老师。”
瞿燕庭重复在洗手间的问题“我看上去不像编剧么”
陆文流下一滴汗,回答“超、超像。”
瞿燕庭继续问“想当影帝”
陆文的脸腾地变红“不不强求。”
任树又憋不住了,仰靠在椅背上放声大笑,一圈人再次笑得前仰后合。
刘主任说“小陆,你现在见到真的瞿编了。”
陆文“嗯”
刘主任问“那你还觉得瞿编像你的父亲吗”
陆文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根本不用他回答,其他人已经笑成一片。任树呛了一下,随即条件反射地去看瞿燕庭的反应。
瞿燕庭作为最有资格调笑的当事人,听见“父亲”二字非但没有发笑,反而将目光从陆文身上收回来,那点若有似无的笑容也敛去了。
“好了好了。”任树作出“停止”的手势,“大家悠着点,还没开机,别把咱们的男主角吓坏了。”
他看一眼手表,考虑道“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去宴会厅走一趟,和演职员们碰个面。”
大家闻言纷纷起身,任树站起来,拍拍陆文的手臂“甭杵着啦,你也不是故意认错人,重新敬瞿老师一杯,跟瞿老师道个歉。”
陆文僵硬地点点头“谢谢导演。”
其他人鱼贯而出,包厢显得空了。
满桌狼藉之外只剩坐着的瞿燕庭和立着的陆文,两扇门关闭,喧闹的气氛一瞬间归零,简直安静到诡异。
陆文当下的心情哪怕是高考文科状元也难以形容。他的胸口很胀,像被重量级拳击手狠狠地捶过,却没捶死,恰好卡在半死不活的程度。
他挪动一点,小心翼翼地在瞿燕庭旁边坐下。坐下之后才发觉,这是他离瞿燕庭最近的一次,比在洗手间说话时更近。
陆文垂下眼,能看清瞿燕庭腕表中的雕花,以及瞿燕庭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桌下,还有瞿燕庭包裹在黑色西裤中纤细的大腿。他侧目,则看见瞿燕庭的秀直的鼻梁、肌肤的纹理和绒密的睫毛。
刚进包厢的时候,瞿燕庭挤在喝得满面红光的老爷们儿堆里,清爽俊秀,有一股文质彬彬的书卷气,叫他第一眼就看到了。
陆文心中默数,他前后共见到瞿燕庭四次。
靠。
陆文有多震撼在已经完全确认的情况下,他一张嘴又不受控制地问了出来“你真的是瞿燕庭”
瞿燕庭答“给你看身份证”
“不用不用”陆文吓得改口。
他不知所措地沉默着,忽然发现一直握着空掉的酒杯。将杯子放好,他端起半瓶克鲁格给瞿燕庭倒酒,说“瞿老师我重新敬您。”
瞿燕庭道“要再说一遍敬酒词么”
陆文的手腕子一哆嗦,使劲回忆吓忘的词“您想听的话”
瞿燕庭说“不用,听不下去。”
陆文暗自松口气,倒完酒侧身,重新敬瞿燕庭一次。瞿燕庭伸出手,指尖在高脚杯的杯托上画圈,却没拿起来。
他问“你真是我的粉丝”
陆文没有正面回答,只老实地说“您写的电影我都看过。”
瞿燕庭没探究真假,又问别的“今天剧本围读感觉怎么样”
陆文说“收获很大。”
瞿燕庭道“细节全部消化了吗”
陆文有种不详的预感,回答“没有全部”
瞿燕庭说“肠胃不太好吧。”
陆文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为什么要在洗手间向瞿燕庭打招呼为什么要跟瞿燕庭聊天为什么要对瞿燕庭瞎嘚瑟
悔恨的同时,陆文莫名产生一丝委屈。俗话说不知者无罪,他确实无知,但瞿燕庭对一切心知肚明。
他壮起胆子“瞿老师,您明知道我搞错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瞿燕庭反问“我没暗示你吗”
陆文回想一下,瞿燕庭的暗示相当明显。为了减轻责任,他自损八百地说“我脑子比较笨,听不懂暗示。”
瞿燕庭像观察世界之谜一样“那笨蛋,你是在跟我耍赖么”
陆文急忙道“我一个十八线哪儿敢跟您耍赖,我白高兴一场,还丢那么大的人,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瞿燕庭问“不是说装孙子觉得烦么,高兴什么”
“你点名要见我,我当然高兴了”陆文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也不结巴了,嗓门还挺大。
说完记起来对方是瞿燕庭,又有点怂,他嘟囔道“您都清楚,还叫我来,是不是想看我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