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瑶回头看顾鹤轩,顾鹤轩点头,确定此时药效仍在。
只是许妃对现在处境的担忧,还是抵抗不过对记忆深处的恐惧。
而阮女官并不准备在这里耽误太长时候。
自家殿下只是睡午觉,她得早点回去才行。
于是,阮瑶从头上拔了簪子。
就是那根碧玉簪,瞧着通透,而尖端也是圆滑的,并不锐利。
可是当阮女官将碧玉簪抵在许妃脖颈的时候,却让许妃连呼吸都不敢,眼睛瞪得很大。
这是阮瑶精心选的地方。
她脖子上本就有伤,现在稍微一碰,就会疼。
想来许妃娘娘也顾不上分辨到底是旧伤,还是被簪子划的。
所以,阮瑶就用一个毫无杀伤力的东西顶着她,语气淡淡“娘娘还是实话实说,不然,奴婢就送娘娘一程,让娘娘下去找婕妤娘娘说清楚”
不知道是尖锐疼痛让她惊恐,还是庄婕妤的名号实在是太好用,许妃直接开口“陛下知道”
阮瑶一改刚刚的得过且过,这会儿面色冷淡,直接追问“你如何知道,陛下知晓莫不是又是给自己开脱的借口吧。”
许妃不敢犹豫“我想救她的,可陛下说,不能救,他会帮我周全,定会帮我周全的。”
“为何”
“陛下说,他心悦的只是我”
“娘娘该知道,我不想听这些情情爱爱。”
“因为,陛下曾染疾,姐姐侍疾是见多了他的狼狈不堪,陛下不愿,也不允有人瞧见那样的自己,就容不下她了。”
段公公几乎弄折了笔,瞪裂了眼。
他着实没想到,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之所以从未怀疑皇帝,便是因为当今陛下与庄婕妤关系亲近,样样都是好的,半点龃龉都没有。
却不知,那人口口声声的情爱,不过是催命的刀,一刀刀的扎在了一个弱女子身上。
之所以死,仅仅是因为她侍疾的时候,见过皇帝最狼狈的时候
这是什么荒唐的理由
这便要死吗
斗米恩,升米仇。
斗米恩升米仇
段公公死死地抓着笔,但还是重重的记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错失任何字句。
只有这样,好好记下,记得清楚,才能让太子殿下看得清楚些。
看清楚这许妃是何等豺狼,那皇帝是何等虎豹
而阮瑶却知道,这个缘由怕是皇帝编出来蒙骗许妃的。
就像是什么立宠妃靶子来保护她的这种话,完全是为了糊弄人的。
况且,能坐稳龙椅的定然不是常人,更何况还是被江太后选中的,即使江太后不喜欢他,却依然不否认他的才能。
这样的皇帝,会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设出这样不体面的圈套吗
但是,阮女官没点破,神色漠然的听着许妃说完,然后就将段公公写的“供状”递过去。
根本不问,直接抓着许妃的手指摁了印。
许妃还想说什么,阮瑶却丝毫不感兴趣。
直接抽身离开,叫了嬷嬷进来,把许妃捆了,嘴巴堵上,不让她有任何张扬的机会。
顾鹤轩则是走上前,轻声问道“要带她去见殿下吗”
换成旁的事情,阮瑶定然要思索一下。
可这次,她的回答毫不犹豫“先关起来,暂时用不上她,见还是不见,等殿下看过供状再做决断。”
旁的就罢了,可阮瑶很清楚,庄婕妤在赵弘心中分量。
若是直接听了,见了,只怕要伤的更狠。
于是,阮瑶直接摇头“先留着。”
顾鹤轩点点头,不再开口,眼睛却是悄无声息的看着阮瑶,总觉得这人变了些。
在太子面前,依然是那个和顺温柔的阮女官。
可是离了太子跟前,不仅聪慧,还带了上位者才有的果决。
大抵是相处久了,就互相影响
而阮瑶已经看向了段公公。
早早满头华发的段公公此刻捂着嘴,闷闷的咳嗽着。
阮瑶知道他身子不好,今日情绪起伏,怕是又要勾出旧疾。
于是,她走过去,直接托住了段公公的手臂,轻声道“公公莫急,此时定然会有的公道,还是身子紧要。”
随后,阮瑶就看向了顾鹤轩。
顾太医心领神会“女官吩咐。”
阮瑶福了福身,轻声道“这位是婕妤娘娘身边的旧人,殿下也是看重的。”
顾鹤轩迅速道“交给微臣,定然帮公公好生调理。”
“劳烦大人了。”
“无妨,分内之事。”
段公公却并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若他是个贪生怕死的,早就早早的离了这是非地了。
熬到现在,终于窥探到了些过往之事,背后就是下手的恶毒夫人,段公公再也按捺不住,哑着嗓子说道“奴才这条命不要了,定不要让歹人好过”
阮瑶却是道“此事,无论是你,是我,都无权定论。”
段公公微愣,看向了阮瑶。
而后就瞧见了这位总是笑容温柔和善的姑娘此刻神色平静,声音淡淡“只有殿下,才有权决定要如何,该如何。”
段公公指尖颤抖,语气颤抖“老奴只怕,殿下狠不下那个心。”
阮瑶接着开口,轻缓平和“公公放心吧,没有人比殿下更清醒果决了。”
若是不信,原书为证。
纵然现在赵弘未曾疯癫,但他对庄婕妤是思念,对龙椅上那位,本就是解不开的困局。
哪怕没有此事,也不会有什么相安无事的结果。
段公公终究还是点了头,与顾鹤轩离开了。
而阮瑶则是收拾了心情,叮嘱如儿万万不要让外面的风声透进来,随后就带着夏儿和嬷嬷们回了东明宫。
最后,只有她一人入了内殿。
等进门时,就瞧见赵弘已经醒来,这会儿正头发披散着坐在桌旁,面前站着的是季大。
见阮瑶回来,赵弘笑了笑,却不问她去做什么了。
其实两人对彼此的私下的事情都不会过多询问。
就像阮瑶不去问朝堂,赵弘也不会过问自家瑶瑶在这后宫行走的目的。
纵使两人蜜里调油,也明白互相留有余地的重要。
这会儿他便对着阮瑶道“你回来了。”
只一句话,阮瑶就知道这是大殿下。
小太子的尾音从来都是翘上去的,大殿下则是内敛,但是看到她后,眼角眉梢的喜悦却是遮掩都遮掩不住。
行了一礼,随后快步上前,拿着梳子给赵弘梳发。
季统领知道阮瑶是殿下眼前第一得意人,故而这会儿也不遮掩,便接着道“过几日,陛下设宴兰金池,六皇子也会列席。”
大殿下眉尖微动“皇后呢”
“未曾听闻。”
“去的皇子,只有我和老六吗”
“是。”
赵弘眼帘低垂,心中冷笑。
这般安排,龙椅上那位的心思昭然若揭,这是瞧着最喜欢的二皇子没了,就要拿出嫡子来做磨刀石吧。
只是不知道是自己是磨的那个,还是被磨的。
这般把戏来来回回,他实在是烦了,倦了,语气淡淡“你先下去吧。”
季统领领命离开。
赵弘在门合上后,头一件事就是侧过身子,靠在了阮瑶怀中。
阮女官便松了手,由着还没有束起的长发松散下来,将梳子也撂到一旁,指尖穿过男人的发丝,轻轻地抱住了他。
而后,就听到了赵弘带了些倦怠的声音道“这么多年,他不烦,我都烦了。”
阮瑶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
说真的,父子做成这样,也实在是稀奇。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家殿下抱得更紧了点。
而后就听赵弘接着道“有时候,我真不知,我究竟是何处做得不周全”
这话,没有怨怼,没有悲伤,实在是再多的怨怼悲伤都在过去消耗殆尽,如今就剩下简单的疑惑。
赵弘只是单纯的不解,论文才,论骑射,论治国之才,他都不下于人。
何故会走到如今这步
阮瑶嘴唇微抿,心里却有了底。
只怕皇帝并非瞧不上他,而是心里有鬼。
亏过心,害过命,有些人会歉疚悔恨,有些人会故作不知,还有些人,会迁怒。
他是不会错的,那就都是旁人的错。
一开始封了赵弘的太子之位时,可能有歉疚补偿,也有董皇后在其中使劲的缘故。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赵弘越来越优秀,他就怕了。
多可笑。
无论皇帝为何容不下一个后宫女子,可结果便是,赵弘在为了本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庄婕妤的错处而受罪。
阮瑶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脑袋飞速运转。
兰金池设宴宴请金榜一甲乃是朝内头等大事,按理说,六皇子是不配列席的。
现在看来,那位又动了心思。
阮瑶本想把许妃的事情压一压,可现在看来,还是要直说。
拖延下去毫无意义,早点说清楚才能早做准备。
于是,她松了手,
赵弘有些疑惑的看过去,接着就瞧见自家瑶瑶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
卷着的,隐约能看到上面是写着字句的。
而后,阮瑶没说什么,只是递给了他。
赵弘接过来,打开来,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字真好。
一看就知道是苦练过的。
就是有些地方潦草了些,似乎是情之所至,顾不上了似的。
不过等赵弘细细看着上面的内容,他原本懒散的背脊突然挺直。
想来沉稳淡定的太子殿下此刻陡然心跳加速,呼吸都急促起来。
阮瑶看着心疼,但依然一言不发。
之前她就是怕自家殿下不忍,这才想要徐徐图之。
可刚刚阮瑶想明白了,拖来拖去反倒会生出祸患,她家殿下不是纸糊的,这人比谁都坚定。
只是,现在真的看到赵弘苍白的侧脸,她还是心抽着的难受。
等看完了上面的字句,又看了血红色的指印,赵弘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他是亲身经历过得,比阮瑶想的更多。
段公公曾说,那个晚上,他被人敲晕了。
之后,两拨人来过。
前面的是许妃,后面的是董皇后。
所以他查的也只是这两个人。
现在才知,背后,还站着一位。
怪不得,怪不得
指尖越收越紧,赵弘觉得耳边都是嗡嗡响动。
熟悉的尖锐刺痛再次袭来,像是被什么敲了脑子似的。
他眉头紧皱,想要伸手摁住自己的头。
结果就被阮瑶抱了个满怀。
阮女官将这人拢到怀里,轻抚着他的脖颈,弯下腰去,微微偏头,侧脸靠在男人的发顶。
一瞬间,刺痛消散。
赵弘下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声音沙哑“瑶瑶”
“殿下,我在。”
“莫要松手。”
“好。”
过了好一阵,赵弘的声音才重新传来“后面的日子,怕是要忙碌起来了,你怕不怕”
而阮瑶声音轻柔温暖,好似三月春风“殿下在,我不怕。”
“叫我名字。”
“好,弘哥哥。”
片刻沉默。
“瑶瑶是在哄我高兴吗”
“是啊,殿下好些了吗”
“思及娘亲,暂时好不了。”
“我知晓了。”
“不过你可以多叫我两声。”
“弘哥哥”
“嗯。”
赵弘的心情并未见好转,阮瑶瞧得出。
但是相比较于预想中的暴躁和病痛,现在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接下去的日子,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书信都不少。
阮瑶从未问起,她只是安心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抽空去江太后那里一趟。
出来时,身上就多了个可以随意出入宫闱的牌子。
很快,便是兰金池设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