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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星影漾沙

几番交涉之后, 陶离铮一行人总算抬了陶离纵上船。

船舱里面的宴席早已摆好, 主位上只有叶怀遥一个人坐着,旁边是逐霜在斟酒, 见了陶离铮,她怯怯往叶怀遥身后躲了一下,但目光随即又落到陶离纵身上。

除了这两人之外, 再无其他护卫。

叶怀遥这样坦荡, 倒叫疑神疑鬼跟进来的陶家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赵松阳心下汗颜, 暗想着幸亏没有带更多的人上来,不然陶家的面子可真就没地方搁了。

叶怀遥起身笑道“诸位贵客惠然应约, 在下荣幸之至,请。”

这一会的功夫, 他已经又换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衫, 腰间束着一条巴掌宽的白玉腰带, 除此之外更无其他装饰。

可是这样的颜色,却更将原本便秀美的容貌衬托的神采飞扬, 果然是一副世家公子的做派。

陶离铮却没有笑, 从一来到这里, 他始终处于全身戒备的状态。

锐利如电的目光将叶怀遥上下一扫, 他方才拱了拱手,道“仁兄客气。说来相交一场,我还没有请问过阁下的名字, 实在失礼。”

叶怀遥道“敝姓叶。”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示意, 两人相对而坐。陶离纵虽然仍在昏迷, 但也被人推到了席前。

叶怀遥看了看陶离纵,连带着把他身后的两名护卫也扫了一眼,笑了笑,亲自挽袖,从旁边盛了一碗汤。

他道“大公子如今的身体状况无法进食,便请进一些汤水罢。”

陶离纵身后的护卫便伸手去接,叶怀遥道“小心。”然后将碗递给了他。

明明只是一个盛汤递汤的动作,被他做出来竟然也能高蹈出尘、优雅自在,笑对着护卫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对方也是他的至交好友一样,殷殷关切,温暖随和。

这人身上的亲和力实在是太强了,当他微微敛眉垂首的时候,光影在卷翘的睫毛上跃动,那种恍如如同梦境般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陶离铮心神一晃,总觉得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但又怎样都想不起来。

他按下纷乱的心绪,不顾赵松阳的眼色,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叶公子,陶某是个急脾气,今天应你的邀请来到这船上,那就有话直说了。”

叶怀遥本来都把筷子提起来了,听对方这样说,微微一顿,又重新放下,道“请讲。”

陶离铮没注意他恋恋不舍黏在一盘桂花鱼条上的目光,或者就算看见了,也不可能想到这样一个人其实是个吃货。

他直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特意让我带着兄长一同前来他的病,是否与你有关”

“也可说有,也可说无。”

叶怀遥啜了口酒,说道“我认识逐霜姑娘提到的那位恩客。”他侧头冲逐霜笑了一下,“就是严爷。”

谁也想不到叶怀遥与此事之间是这样一层关系,周围的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逐霜守在旁边,给他们几个人倒完了酒就退开了,正魂不守舍地偷偷看着陶离纵。

被叶怀遥的话将注意力吸引回来,她愕然道“您说喝醉之后,叫奴家许愿的那位严爷”

叶怀遥道“不错。他生性好赌,但手气不怎么样,屡赌屡输,结果就在你们这家青楼里面,有一天就莫名其妙地开始赢了。也正是因此,他才放下话来叫你许愿,并称什么愿望都能完成,是不是”

逐霜茫然点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什么关系。

陶离铮却从旁边听出了些许端倪,目光一凛,沉声说道“所以说,姓严的能赢钱,跟逐霜得以嫁入陶家,应是相同道理”

叶怀遥道“从目前我所知道的情况来看,或许正是如此。”

陶离铮一字一顿道“那人在哪”

叶怀遥漫不经心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夜色中波光灯影摇曳,船舶稳稳行驶,有几许白雾缓缓从河心中升腾而起。

他晃了晃酒杯,回答道“已经死了。我跟他赌钱,赢了他,因而暴毙。”

其中的种种细节他没说,但事情也确实是这样一个过程。

陶离铮眉头深锁,这时,赵松阳在旁边说道“叶公子,在下这里有几句话,不知道可不可以说。”

他也是陶家正式收徒的弟子,并非普通护卫,因此也坐在席上。

叶怀遥笑道“我说不可以,似乎也不大合适,请讲。”

赵松阳道“一直到现在,阁下的身份、来历、目的,我们都一无所知,只听了半天你毫无证据的片面之词。说来说去,连你口称认识的那个人都已经死无对证了,又教人如何相信你不是另有企图”

叶怀遥“哦”了一声“那请问仁兄觉得,我会有什么企图”

赵松阳不阴不阳地说“阁下如此高深莫测,这可难说。但你私闯陶家、带走逐霜、又说这些无凭无据的话来混淆视听,绝不可能安什么好心说不定”

他正想说,说不定陶离纵就是被叶怀遥所害,尚未出口,就忽然听见从外面的船板上传来“咚”一声重响,似是有人用船桨敲击船板。

这股敲击之力顺着船板直震入内舱,桌上杯盘晃动,别人面前都没什么大碍,偏偏就是赵松阳的酒杯从桌上跳起来,半杯残酒一下子尽数泼在他的襟前,半滴都没浪费。

赵松阳身手不差,见状连忙用手格挡,然而竟然没挡住,“啊”了一声跳起来,怒道“干什么”

只听船舱外面有一个人朗声笑道“这位兄弟,我家公子身份尊贵,请你对他说话时客气一些。不然就算公子心胸豁达,不做计较,我们这些属下可是要介怀的。”

说话的人是展榆。

陶家到底是名门正派,也还罢了,但逐霜这件事却是奇诡莫测,他不放心,便留在叶怀遥这条船上,亲自充当船夫。

听得赵松阳对师兄出言不逊,展榆自然是忍不了的,当即出手略施小惩。

此时他们的船已经越划越远,离开了另一侧岸边的游人,到了空荡无人的湖心当中,所以更是没了顾忌。

展榆声音朗朗,话音刚刚落下,就从四面的其他画舫上也齐齐传来一声敲击。

灵息从湖面上震荡出去,引动水声叮咚,似在附和。

见到这样的阵仗,即便因为刚才衣襟被泼湿的事而感到恼怒,赵松阳还是不由脸上变色,微感惶恐。

他忍不住又看了叶怀遥一眼,暗暗推测对方是怎样的来头,竟如此众星拱月一般。

看他形貌气质,难道是哪国被送出来学艺的王子皇孙

叶怀遥一手支在桌上,倚窗持酒,依旧是一副十分放松的姿势,见赵松阳看过来,便托起酒杯朝他敬了敬,含笑道

“家里人太过关切,有失礼得罪之处还请兄台勿怪。其实你这样情急,一定是因为关心陶大公子,也是人之常情嘛,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陶离铮的脾气虽然执拗暴烈,但他并非是个全无头脑之人,叶怀遥话中句句皆有深意,即使不是真的,都大有推敲的余地。

他本来正听的入神,冷不防被赵松阳一打岔,心里同样觉得师兄的行为有些不妥,只是在外人面前顾及他的面子,这才没有出言责怪。

可是叶怀遥最后说的这两句话,又让陶离铮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感。

他皱了皱眉,冲着赵松阳一抬手,阻止了他后面的话,又向叶怀遥问道“如今严康已死,我兄长昏迷不醒,逐霜对此事又只了解皮毛,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不知道叶公子刻意提起,是否还有其他深意”

叶怀遥听他这一问,忽然转头看了逐霜一眼,把逐霜看的微怔。

他对陶离铮说道“陶二公子,你总是揪着逐霜因何能嫁进陶家这件事奇怪。但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逐霜都已经被赶走了,你大哥的精血依旧会不断亏损”

这一点陶离铮当然想过,只是种种疑点都可以用“逐霜的邪术”这五个字来解释,他就没再深思。这时候听叶怀遥特意提起,显然是别有深意。

陶离铮道“你的意思是”

叶怀遥道“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许愿者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当初我跟严康赌钱就注意到了,每回他赌赢之后,一定要把所有赌来的东西都讨要到手,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那些彩头,就是他要给出去的东西”

严康明明不缺钱,可是他每回赌赢之后,一定会要求输的一方将赌资毫厘不剩地给出,哪怕是再麻烦再费事,都不允许用其他东西替代。

这个奇怪的现象当时就引起了叶怀遥的怀疑。

但后来严康死了,他又没有地方去询问验证,只能暂时把疑问压在心里。

直到这回又听说了逐霜的事,这个念头才重新浮现出来。

叶怀遥对展榆说,“逐霜为什么要嫁到陶家”,就是想知道,她到底意欲得到什么。

如果想要财产,想要秘籍法器,那么陶离纵精元消耗的原因就得从这个方向来琢磨,所以叶怀遥一直觉得想不通。

直到方才陶家人上船的时候,他看到逐霜紧张向着陶离纵望去的那一眼,突然醒过神来。

原来是自己将整件事情想的复杂了,这个看起来狡猾善辩,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子,想要的东西其实格外简单。

她只是真的喜欢陶离纵这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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