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支流果然很小。
说河沟可能更合适些, 掩藏在茂盛的芦苇从中, 梁兄弟几人也紧张睃视寻找了好一阵, 才确定正确位置。
乌篷船冲进芦苇丛深处, 进入同样水草芦苇茂盛的小河沟。
繁杂的脚步声已逼近了, 薄钧等人甚至能看见火杖的光隐隐透过芦苇丛缝隙, 投在舱外的甲板上。
幸运是乌篷船的船篷很矮,船身修长,最适合夜间潜行, 初秋的风拂过, 河岸的芦苇茅草“沙沙”摇摆, 黑黢黢夜里,掩盖了船行的所有动静。
薄钧等人一动不动, 伏在船舱屏息看波纹荡漾, 乌篷船深入河沟, 火杖的光渐行渐远。
这一夜,所有人轮流摇浆撑篙, 在第二天天色大亮时,终于冲出曲折迂回的无名河沟, 冲进黎水。
黎水江面比淄水略窄些, 但也是滔滔大河, 水流湍甚至更胜后者,船行很快。
一行人即弃了乌篷船,换了一条更大的木帆。
搜索暂未蔓延至黎水,不过由于飞马通报, 水面卡哨已经有了,只地方官员衙役所知实在太有限,木帆上货物不多,瓦瓮被吊在船底水下,因此很快就混过了搜检。
薄钧等人立即扬帆,顺水而下。
如此几次,昼夜不停,赶在穷追不舍的娄兴和公孙绍前头,薄钧等人先一步冲出青州。
出了青州,进入徐州。
接下来的,就简单了。
青州火速和徐州交涉,明面上徐州封锁和搜寻也甚厉害,但实际进入裴家地盘,他们已安全了。
薄钧等人在进徐州的第一天,就见到了裴文舒。
裴文舒独自来了,身边仅仅带了王明,私下悄悄过来了。
斗篷兜帽揭下时,薄钧小小讶异了一下,须臾回神,和王显等人一同见了礼。
裴文舒颔首叫起“辛苦你们了。”
他眉目舒展,显然也高兴,对薄钧怀里抱着的瓦瓮行了一个子侄礼,沉默半晌,转向薄钧道“我马上使人送你们出徐州。”
薄钧想了想,却拒绝了“谢裴公子好意,只青州此时必定盯着这边,我以为,我们还是自行上路的好。”
以免被青州发现什么猫腻,最后一刻反牵扯上徐州。
他们只要离开了青州,折返宣和问题不大,他们自己就行。
薄钧抱拳深施一礼“谢裴公子鼎力相助。”
这件事,若没有裴文舒相助,绝对成不了事的。
“诶,不过举手之劳。”
裴文舒轻描淡写摆了摆手,“既然如此,你们立即启程吧。”
青州正和徐州的边军接洽,薄钧等人在搜索展开前离开最好,能免去很多麻烦。
裴文舒道“替我问候你家主子们。”
薄钧拱手“标下一定把裴公子问候带到。”
“嗯,去罢。”
薄钧随即等人换了马匹,一扬鞭,拐上官道,连夜望西而去。
“嘚嘚”马蹄声,裴文舒举目远眺,一行人身影渐行渐远徐,直至彻底没入夜色中。
王明低声“主子,咱们回去吧。”
裴文舒这才收回视线,拉上兜帽,转身登上马车。
车轮辘辘,裴文舒斜倚榻上,身体随车厢微微摇晃,他怔忪半晌,回过神来,问王明“渤海可有讯传回”
姜琨突然遣军赴姜氏祖陵,致使先前部署全部落空,薄钧等人险之又险,他自然要查一查何故的。
“有了,刚刚传回的。”
王明撩帘入,拱手禀道“据闻是谋臣公孙绍有虑,进谏姜侯,姜侯大以为然,遂遣娄兴并公孙绍领军至。”
裴文舒微微挑眉“公孙绍”
如此恰到好处的有虑吗
“是他。”
王明其实也颇有些讶异的,这公孙绍也甚有才能,但实话说他比不上梁尚,梁尚是挺神的,若说梁尚有虑,王明反倒不觉稀奇了。
见主子垂眸不语,等了好一阵,王明才问“主子,咱们连夜赶回吗”
裴文舒“嗯”了一声,抬眼“吩咐王显,多关注薄钧一行,若有不妥就出手疏通,尽快将他们送出徐州。”
她该等急了。
薄钧等人变故陡生失去了联系,今又改道徐州兖州回去,得绕一大段路,多耗许多时间。
裴文舒想给她传讯的,但想了想,这当口青州正注目徐州,一动不如一静,犹豫片刻,又按捺下来。
只吩咐尽快把薄钧等人送出,好让他们快些折返宣和,好教她少急忧些时候。
“是”
姜萱确实很焦急的。
薄钧一行自行动当天就失去音讯,娄兴公孙绍突兀率军而至,在长陵一带并往黎水方向展开大范围搜索,紧接着,整个青州水路二道设卡,全境严围死守。
她怎能不急
不但是她,符石符白等人也是,就是卫桓也蹙起眉心,连连下令边军注意接应,并加紧打探青州消息。
关注之余,他不忘安慰姜萱“薄钧身手了得,应变能力上佳,带去的也是好手,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弃了手上的物事,他们未必不能遁出。”
这物事,说的自然是董夫人的骨骸,这么大阵仗显然骨骸已被带出姜氏祖陵了。
说到后面一句,卫桓声音放轻,有些小心翼翼的,怕母亲不能入土为安,姜萱会伤心难受。
姜萱其实还好,经历过上辈子,她对火葬水葬接受度挺高的,只要不是母亲死后尸骨仍要被人侮辱折磨,她都可以。
“那你就少些挂心。”
卫桓说到这里皱眉,姜萱近日睡不好,人恹恹的,食欲也不振,看着萎靡了不少。
他心疼又担忧,说到最后严肃起来“不论那边如何,你如今也是无法插手的,且好生歇息才是。”
二话不说,他拉着她回去休息。
如今北冀州事务已经理顺,不忙了,其余事情交给张济甘逊等人就是。
姜萱拗他不过,想想自己手上的事情也不急,只好听他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到夕阳西下才醒,二人披衣开门,才要跨出,她忽听见院外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夫人”
是金嬷嬷,跑得气喘吁吁的“是薄将军,薄将军他们回来了”
卫桓才要说话,身边的姜萱已奔了出去。
姜萱提起裙角,越跑越快,最后是狂奔。
她一口气冲出到府门前,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喘着气,姜钰后脚来了,只她没顾得上,她视线定定的,看着正在阶下翻身下马的一行人。
薄钧等人风尘仆仆,他一个箭步上了台阶。
“辛苦了你们。”
姜萱听见自己这么说的,只她的目光不可抑制地落在薄钧怀里的大瓦瓮上。
薄钧背着一个背篓,下马后,从背篓里取出一个褐色的大瓦瓮,瓦瓮没有盖子,用油布封了,一层层地用细麻绳圈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