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番禺的街市前所未有的热闹了起来,一者是前往南洋的海船陆陆续续就要回返,不知多少商贾云集,想要吃个头汤。二则是今年番禺重开科试,要举办春闱选才。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自从京城闹起了争储的乱子,就没人上京赶考了,且不说中了试能不能在政争中活下来,就是这沿途的遍地战乱,便让人熄了心思,毕竟想做官也得有命在啊。后来赤旗帮占了南海,那些脑子活络的更是直接跑去投效,因为才干得了一官半职的更是不在少数。
只是朝廷正朔尚在,赤旗帮又不像别家一样直接称王称霸,总有些读书人心中惦念着法统,不肯贸然从贼。
然而去岁赤旗帮入主番禺,却让局面为之一变。原本大多数番禺城中的达官贵人,豪商名士,还以为赤旗帮只会窝在东宁,遥控海上局势呢,谁料他们在打下闽州后,竟然回师南海,直接发大军开了番禺城门。
如今南海哪有敢违逆赤旗帮的存在再加上那些商贾、豪门里应外合,倒是让他们兵不血刃取了城池。所有朝廷任命的官员都被罢黜驱散,换上了赤旗帮自己的人马,弃了六部,改用新法。如此一来,就是全然的自立之态了。
这样的举动,可是着实让人心慌,民间也或多或少出了些流言。然而等重开科举的消息传出去后,风向顿时一变。没法子啊,这可是科试,是正经读书人晋身的唯一渠道,一个肯开科试的势力,能坏到哪儿去呢
一时间,不知多少士人云集,就等着今年开科。更有消息不断从府衙、官报上传出,引来无数瞩目。这赤旗帮要考的东西,似乎跟朝廷有些不同啊,怎么还有数算、历史,这不是为难人吗
然而不论那些士子如何闲言碎语,抱怨连连,也都无法动摇中枢做出的决定。府衙内,如今的内阁首相的田昱田丹辉,正跟教育部主官陈素商讨着此次春闱事宜。
“在考卷中加入数算,果真引来了非议,还有人说不考经义是动摇儒法根本,此次参试者恐怕没有咱们想的那么多。”对着上官,陈素也不隐瞒,一五一十汇报道。
对于这个下属,田昱还是相当看重的。这可是第一批离开东宁,外出办学的山长,而且只用了四年,就让那所小学的成材率跟赤旗小学齐平,还出了好几个可以跟着一痴深造的数算奇才。因为政绩卓异,这才破格提升为了一部之长,负责此次春闱。
只是他离开中枢太久,有些不明现状,田昱冷笑一声“书生造反,就没有能成事的,别看这些人现在抱怨,等到成绩出来,分到下面为官,什么动静就都消停了。”
赤旗帮如今可不知有粤省一地,更拿下了闽州和江东,只待局势稳定,人才齐备,就会如番禺一般彻底拿下城池,亲自施政。这可都是没有战乱的富庶之地啊,当个父母官,甚至将来还能晋升部堂,又有几个不心动的。现在叫唤的厉害,不还是因为考的东西没学过,害怕不中嘛。他们赤旗帮要的不是八股做的好的,而是聪明能变通,真正放下去就能做事的实务官,而不是一群带着师爷上任的庸才。
陈素也算习惯了这位上司的臭脸,并不琢磨他为何气不顺,只是叹道“可现今毕竟是用人之际,万一取中的人太少,岂不也是麻烦事还有那些官吏的考核,是不是可以依据平时操守通融一二,都是有实绩的政务官,全都免了也不是个办法。”
之前拿下番禺时,一大批朝廷任命的官员被夺了职权,有些不愿投效赤旗帮,直接就离开了粤州,但也有些留了下来,打算在赤旗帮手下任事。这些人全都经过了一次考核,打算择优录取,谁料因为考卷内容跟想象中的不同,竟然筛下来了一大批,反倒是有些师爷、幕僚考过了,成了府衙官员。
这可在当时闹出过轩然大波,只是人人都畏惧赤旗帮的槍炮,才没有惹出什么祸患。这还是番禺一地的,现在粤州几乎全境都被赤旗帮拿下,这次春闱,也会有不少官员参与考核,决定是否能够留任甚至升迁,要是依旧那么严苛,恐怕真会惹出麻烦。
“都开科了,以后人才还不是俯拾可得而且给他们的考卷根本就不难,只要亲自主政,多少都会有些概念。数算又不是决定性的,策论和政论才是。”田昱并没有让步的意思,硬邦邦答道。
看来这也是帮主的意志了,办了这么多年学,甚至也参与过教材的编撰,深入学习了帮中流行的公善教,陈素哪能不知这些举动的根本所在。
这不但是选才,更是选人,赤旗帮的根底并非伦常,所教所立的,也都跟之前的王朝截然不同。如果没有些胆魄气量,脑中也脱不出三纲五常的窠臼,根本不会被赤旗帮所用。
如此一来,想要发展壮大,肯定比其他势力要难得多,也必然会选出一些因时而变的小人,真正的道德君子,反而难在南海立足了。不,应该是难在四海立足,毕竟东海都占了,打下北海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么大的地盘,真能激进如斯嘛
“子纯可是怕用人不当,使得治下不稳”田昱何其敏锐,一下就抓住了他话中重点。
陈素点了点头,轻叹一声“治理州郡,终归是不能只看卷面,不看德行的。”
“德行是检察院该管的,不是教育部的职权。”田昱的目光都冷冽了起来,“还是你觉得那些道德君子会好好听一个女子号令”
这话可有些重了,陈素连忙道“首相言重了,下官岂有此意只是科举选才乃下官本分,实在不敢轻慢。”
“那就好好做事,别存什么取巧的心思。若是连番禺的官员都没法照章擢拔,其他州府要如何才能收归中枢”田昱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