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破晓之时,路边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
从山际蹁跹而来的日光像纱一般轻柔地铺卷了满目的疮痍。
大正年间。
某个黎明,东京府的长街,无数未干的血液和断裂的刀刃散布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对不起”
有谁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哭泣来,脚下颤颤巍巍地寻着溃烂的土地走向长街的尽头。
“对不起”
任凭如何张开手去触及,黎明的光终从指缝间穿过,带不来一丝暖意。
他握紧了同伴冰冷僵硬的手:“对不起”
“我又再一次,什么都没有保护到”
世界就此暗了下来。
从梦中悠悠醒来的时候,富冈义勇把梦中的内容都给忘光了。
这并没有引起他多大的心绪,毕竟人总是这样的别说一个转瞬即逝的梦境了,就连现实中发生过的事都可能忘。
只是醒来后那缭绕在心头的寂寥悲痛稍稍影响到现实中来罢了。
这致使他神色恍惚地躺在被窝里,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他觉得那一定是个不太好的梦,但是细细一思,全然空白。
等他听闻屋外惹人烦扰的犬吠后,他从才凉下来的被窝里钻出来。
正值午后,空气中有一种困倦之感。
屋外有声音洪亮的卖报童在嚷着今天傍晚可能会下雨,近些天河水会涨堤,让大家少出门些。
他听在耳里,爬起来穿衣束发,穿过了风吹得呼呼响的堂室。
这是一间日式的町屋,座落于东京府的浅草一带。
几年前,鬼杀队付出了残酷的代价打倒了鬼舞辻无惨,大家终于可以过上平静安逸的生活了。
作为那场战斗中的大功臣,他幸运地活了下来,但是意外的,战后他没有选择回到狭雾山与鳞泷老师一起住,而是经由鬼杀队出资建造的屋子,在镇里落了户。
他想,这是因为大家都生活在这附近的缘故。
蝴蝶忍开了一家药店,带领着自己蝶屋里的小姑娘当起了小有名气的医生。
但因为生得年轻漂亮,听说偶尔会有骚扰的人去那里闹事耍流氓。
一开始他听闻后想去帮忙,但是当看见三两个大男人被她的几个小姑娘一一打跑扔出来后,他便平静而放心地离开了。
毕竟都是曾经能与鬼抗争到最后的战士,他好像有些太操心了。
后来,他陆续听闻不死川兄弟回老家去经营什么饭馆了炼狱一家终结了几百年的斩鬼使命,开起了剑术道馆,听说他的弟弟在学术上颇有造为,打算过多几年出国留学去。
而灶门兄妹回家卖炭去了。
我妻善逸则是回去经营其爷爷留下的桃林,时不时会去骚扰祢豆子,还放话说励志要成为大富豪娶她。
说起婚事,
队里的小芭内和甘露寺大战后休养了几个月就迫不及待结了婚,他还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现在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据说做起了裁缝的工作。
相比之下,鬼杀队里年龄最小的时透无一郎有大好的前程,但他和悲屿鸣先生选择留在产屋敷家照顾年龄尚小的主公继天音夫人与前任主公死后,鬼杀队的后续工作由他们的儿子辉利哉接手,虽然他还有两个妹妹帮忙,但到底年龄小,所以很多人留下来辅佐他。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这方面的才能,留在鬼杀队里也做不了什么。
但时透时不时会往他这里跑,每次都会带来小主公的问候信,啊,他依旧如此习惯称呼那个肩任重责的孩子即便鬼杀队已经解散了。
明明还只是个十岁出的孩子,连少年都算不上,可是心性却已经有几分他父亲稳健的风范了。
小主公似乎有些放心不下他,可能是因为到头来,只有他还没有稳定下来。
从小他就不是个多聪明的孩子,又因为多年来只知道杀鬼,所以一真正空下来当起个普通人来,反倒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而大家都有人陪伴,也有了工作和想去做的事,虽然他们经常通信,过节也会互相拜访,可是到头来,他却还是一个人。
但是他觉得没关系,因为他习惯一个人了。
只是有时会觉得有些安静过头了,但细细一思,他其实也非常习惯于这种安静。
这么一想,也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分不清是什么季节的午后,院里的阳光并不明朗。
当富冈义勇踩着廊上黯淡的日光穿过町院时,突然听到了屋外传来一声哀悸的鸦啼。
他不禁停下脚步望去时,就见院边层层叠叠的灌木丛上,停歇着一只鎹鸦。
大正时代的尾声,电路开始四通八方,阴灰的天下,电线栏林林立着,如浸了漆墨般的线仿佛穿过了如烟般滚滚晕开的云翳,架在了半空之上。
他的町院没怎么打理,这些年里那处院角杂草丛生,或深或浅的墨色堆积在一起,像一团团膨胀开来的深幽泡沫,虚虚绕上了竹篱。
而那只鎹鸦就立在杂草尽头的一桩木头上,暗色的眼睛像镀了一层精光一样瞅着他。
鬼杀队向来与乌鸦有缘,纵使不是自己专属的,也让他心生柔软。
他安静地看着它,等了好半天都不见它有动作,便微微抬起一只手去用口哨唤它,但是它也只是瞅多了他两眼就作罢,转而扇起翅膀飞向了天边。
他也不觉失落,若无其事地走起来。
闲来无事时,他决定做萝卜鲑鱼吃。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自己爱吃的东西他还是会做的。
可惜的是过程并没有那么顺利圆满。
只听哐当一声,刚洗干净的铁盆子从桌上落下,在地上滚了几圈,溅开了些许水渍来。
他愣了一瞬,弯下腰去拾起。
可是当指尖刚触及到盆沿时,那磨得光
滑的铁器上便朦朦胧胧泛着扭曲的冷光来,他一看,隐约见上边映出了他的脸。
恍惚间,那左脸颊上还有些模糊的印子。
起初他以为是方才处理鱼时将一些鳞片抹脸上了,可是抬手一擦,脸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他便将盆子拾起来,抬眼看见垫板上的鱼刚被他利落地处理完,洗去了所有血色,直挺挺地瘫在那。
滴滴答答,厨房里水滴落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蓦地,也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空了起来。
他停下了一切动作,就站在那发呆,光晕一圈圈地绕着廊子的柱子走,忽逢大一点的风穿堂而来,吹得一边袖间都飘盈冷凉起来。
他突然就没了做饭的心思,转而想去照镜子。
可是他向来不照镜子的,即便有一头半长的黑发也大多是随手一扎,这会突然要找一面镜子出来可真难。
又发了会呆后,他决定起身出趟门。
也许是想去买面镜子,也许是想去找熟人,富冈义勇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出门是什么目的。
从醒来后就感觉整个人有些恍惚,总是无法集中精神,愣神间,还觉得自己像忘了什么似的。
这种状态可不太行。
特别是对于他这种需要高度紧绷精神杀鬼的人来说。
不。
他在街上突然顿了下脚步。
差点又忘了,鬼已经全死了,他已经不需要杀鬼了。
他不禁捏了捏微蹙的眉心。
或许他该去找蝴蝶拿点安神的药了。
眼见日光还没落下,黑发男子便踩着木屐寻着记忆里的路走去。
可是他走了半天,都快傍晚了,还没到目的地。
周围的建筑都是那些传统的大坊间,乍一看长得一模一样,他怀疑自己记错路或是迷路了。
许是时间逐渐晚了,走了好半天街上都没看到什么人,他连问路的人都难找。
须臾间,不知为何,风蓦地寒凉起来,吹得他的吐息都不觉阴冷起来。
当看到有墨色的鸦羽掠过阴灰天下鳞次栉比的屋瓦时,他下意识将惯用手搭在了腰间的物件上,但是令他惊讶的是,他腰间什么东西也没有,而那抬起的宽袖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
愣然间,再次抬起头看去时,那一只只乌鸦像被什么惊扰似的,嘶鸣着向他俯冲而来。
他微微紧缩了瞳孔,感觉到一阵冰冷的风掠过了耳际,扬起了他的鬓发。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嘎吱嘎吱
像利爪撕扯着血肉,像獠牙磨碎了骨头。
「义勇,安安静静躲在这里,乖点哦,姐姐很快就回来。」
咕噜咕噜
可是有黏稠的血液从破碎的中流出,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义勇,和他们离开,这里就交给我」
然后咕咚一声
血肉被咽下咽喉,饱含满足的喟叹。
听着这些诡异的声音,他突然就觉得愤怒起来。
与此同时,阴天下的乌鸦盘旋着发出凄厉的啼声来,伴随着骤然而下的大雨。
「嘎嘎嘎炎柱炼狱杏寿郎战死嘎炼狱杏寿郎对战上弦叁,战死战死」
他蓦地愣住了。
「嘎嘎嘎蝴蝶忍虫柱蝴蝶忍对战上弦贰,战死战死」
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一声声的卜告,像浪潮一般疯狂地涌来。
「嘎嘎嘎霞柱时透无一郎,不死川玄弥对战上弦壹,战死战死」
梦中的血色腥红,散发着令人几乎作呕的悲痛,从记忆深处渗透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