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柔恩开始上妆, 萨爽扒着侧幕往外看“今儿就一个客人,还是个老头儿, ”他回头问宝绽,“宝处, 来真格的”
宝绽已经想好了,管他是一个客人还是十个客人,都一样,今晚如意洲就是要正儿八经地唱一回戏“哪那么多话, 扮上去,小陈回来你上。”
“得嘞”萨爽抖着膀子, 窜去吊脸。
时阔亭和应笑侬对视一眼,觉着今儿的宝处, 真飒。
一直没听到锣鼓点儿, 小牛进来催戏“我说宝处, 都七点半”他看到戴白网子的陈柔恩, 愣了一下, “干什么今晚不是贵妃醉酒吗”
“哪晚上不是贵妃醉酒,”应笑侬在一旁嘀咕,“我都快醉吐了。”
“宝处”小牛指着应笑侬,“他们这是要反啊”
“是我让他们反的,”宝绽的声音不大, 但很坚定, “如意洲一百年的牌子, 不能卡死在一出贵妃醉酒上。”
“什么意思”小牛盯着他。
宝绽就一句话“我们要演戏。”
“怎么不让你们演戏了”小牛也委屈, “你们哪周不是固定两台戏,应笑侬动一次嘴就赚两万五,我亏待你们了吗”
没有,他一直按合同走的,他赚到了,如意洲也赚到了,可他只想要钱,而如意洲还想要别的,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边陈柔恩扮好了,打龙袍的李娘娘,宝绽转身起来,和小牛面对着面“合同里写得明明白白,戏,我们负责,客人,你负责,牛经理,我们各负其责吧,”他给陈柔恩下令,“小陈,上台。”
邝爷和时阔亭拎着凳子进侧幕,陈柔恩看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没敢动。
“宝处”小牛瞪圆了眼睛,“我给客人的节目单上清清楚楚写的是贵妃醉酒,你给弄个老太太上去,谁看”
“京剧里就是有老太太,”宝绽说,“男女老少,人生百态,应有尽有,谁也别想在我这儿把京戏矮化成一个喝醉了酒的美女,只知道让太监扶着期期艾艾”
小牛很惊讶,宝绽在他眼里一直是个温吞的人,唱戏的嘛,懂得少、好糊弄、人和气,可如今他硬起来,真的有气贯长虹之势。
那边陈柔恩上台了,开嗓一句我骂你这无道的昏君声如洪钟,底气十足,九个字的道白就震住了舞台。
她的嗓子宽洪、漂亮,听在谁耳朵里都要叫一声好,宝绽想起她大晚上在排练厅压腿下腰的身影,这样的人就该在台上熠熠生辉。
事已至此,小牛拍一把大腿,愤然在椅子上坐下。
萨爽也扮好了,雁翎甲的时迁,勾“白蝙蝠”脸儿,戴黑毡帽,头上打一缕水纱,鬓边插着水灵灵较嫩嫩一朵小白花,一身快衣快裤,系白大带,俏皮潇洒,撑着腰等宝绽的号令。
陈柔恩大刀阔斧一段西皮流水,尽兴了回来,宝绽推一把萨爽的后背“鼓上蚤1,该你了。”
萨爽目光一定,和满头大汗的陈柔恩擦身而过,一个跨步跳进侧幕,迎着耀眼的灯光而去。
“团长”陈柔恩很激动,这是她到如意洲的第一次登台,“我唱得还行吗”
宝绽给了她两个字“精彩。”
陈柔恩百感交集“我太紧张了,后头的节奏有点跑,没按当初老师教的来。”
“听出来了,”宝绽的耳朵毫厘不爽,“不怕,你敞开了唱,别拘着,咱们不是专业院团,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也没领导管着让你怎么唱,戏都是人唱出来的,人不同,戏自然有千秋。”
是啊,当年京剧叫得响的时候,各家有各家的唱法,各路有各路的菁华,不像今天这么一板一眼一成不变,陈柔恩叹息“现在没人敢那么唱了”
“你可以那么唱,”宝绽做她的主心骨,“如意洲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大伙唱出自己的风格,拿出自己的做派,谁要是真唱出新东西来了,我这个当家的立马让位子,请他来挑大梁。”
陈柔恩定定看着他,一颗心跳得厉害,宝绽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去卸妆,回过头,径直看向应笑侬“娘娘,您今晚来什么”
应笑侬抱着胳膊靠在墙边,一对儿杏核眼,朱唇一点红“最近醉得厉害,得醒醒酒,”他松了松膀子,“来段虞姬吧。”
宝绽欣赏他这副角儿的做派“应老板,我给您梳头。”
应笑侬拿含笑的眼尾勾了他一下“宝老板,您受累。”
虞姬是花衫,贴的是二柳,在额头中间弯成月亮门,挂齐眉穗儿,再戴上古装头套,加如意冠,两鬓各插一串颜色不同的绢花。
应笑侬亭亭起身,抬着两臂,由宝绽给他系腰箍、罩鱼鳞甲,披上花开富贵的黄色斗篷,扭身一甩,一派风华绝代的艳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