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夏松德坐在书桌后,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你们像这样、多久了。”
夏松德身后,悬着两副精心装裱的字卷。
夏修音微眯眼睛, 认出落款是修音与阿瑜。
她站在不远处, 指腹蹭了蹭, 眼里的笑意轻掠而过。
“从阿瑜十八周岁到现在。”
或许还要再早一点。
三年前的除夕, 在楼下, 在夏松德的眼前, 她们私密、缠绵地接吻。
十八
夏松德提着的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也就是说, 她刚成年,就被你被你”
“夏修音你好”他连连拍了几下桌面,空气都震荡些许,“你好得很哪”
夏修音安静地立在原地,她的头颈微微垂下,背脊却是挺直的, 仿若雪中新竹, 又韧又劲。
与夏松德的盛怒, 拼凑成无言的对白。
“我问你,你今年多大了”夏松德厉声相喝。
“夏修音, 你问问你自己,你长她几岁”
夏文梓与夏鹤轩贴在墙面, 不敢作声。
夏修音心知夏松德这一声声喝问,只是为了震慑, 让她羞耻, 逼她低头。
她神色平静, 并无反驳。
“她被你养大,难免移情,将对你的依赖错当成所谓、所谓的爱情可你不一样”
“夏修音,你年少早成,她分不清,你难道分不清”
“还是说,你就是抱了这种想法就是要将她故意养成这副人事不知的样子”
夏松德攒了一下午的郁气,连带着对夏瑜的疼惜,统统发泄在夏修音身上。
“夏修音,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如此”
夏松德越道越心惊。
夏瑜太乖、太软了,且干净懵懂得如同初生幼兽,这绝不是正常的教育抚养会达到的效果。
是有人刻意地将她养在象牙塔,将所有的风雨腌臜掩去,只换得朗月星辰相伴,一点点、一步步将她的世界涂抹得洁白纯粹。
可这样的纯粹后面,本身便意味着极大的恶意。
夏修音杜绝了夏瑜接触外界的机会,即便她偶尔会漏出一些小小的缝隙,让女孩感知霜雪,可那也是在她的绝对掌控之下。
夏瑜人生的每一个足迹,都打满了夏修音的烙印。
被这样扭曲的爱娇宠着,饲养着,夏修音成了女孩唯一的救赎。
夏瑜的每一口呼吸,都必须有夏修音在。
夏松德平复着呼吸。
他不能用这样的想法去揣测他的外孙女。
捡到夏瑜的时候,夏修音才几岁14
再是早熟,她当时自己也只是孩子。
一个孩子、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修音,告诉外公,你是怎么想的”夏松德的额角突突地跳。
书房陷入死寂,只余细小的空气微粒还在漂浮、游荡、不知归处。
“外公”夏修音顿了顿,眼角微微上勾,她轻声道,“最初,不是我想这样的。”
“什么”
“是阿瑜那个小孩,口口声声说,要做姐姐的恋人。”
“她求着我,缠着我,哭得这么可怜。”
“她哭得我心都恨不得捧出来给她。”
夏修音的声音带了点回忆。
夏瑜是个小哭包,伤心了就会安静地掉眼泪,感激了也会掉眼泪。
姐姐不在身边要哭,姐姐没及时哄她也要哭。
她以为她迟早有一天会习惯女孩的眼泪,可十数年来,她竟是越来越看不得。
一颗心握在夏瑜手里,酸酸胀胀,是停是跳,全凭女孩定夺。
“我给她过了那么多生日”
“外公,您知道吗每年的生日,她都许愿,要和姐姐在一起。”
夏松德一时竟有些无言。
“是她来招惹我的。”
“是她不肯满足。”
夏修音一字一顿。
“小孩子贪心”夏修音眉梢也沁着温柔,“姐姐都不够,还想着要做恋人。”
“外公”她抬了头去看夏松德,求助般道,“您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倒是也想问问,该怎么办才能不被那样的贪心束缚。
该怎么办,才能少眷恋一些。
与她这样契合的女孩,只是呼吸,就足够甜美得令她战栗。
她的手指、她的唇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着渴望。
渴望与女孩相拥。
渴望更深的羁绊。
夏松德喉中艰涩,“如果让你们分开你们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夏修音的唇角沁了笑。
“外公,我已经没有妈妈了。”
“也没有爸爸了。”
她侧了侧脸,“现在”
“您要我连阿瑜也一起失去吗”
夏松德不舍得。
他知道夏修音曾经度过一段怎样黑暗无光的日子。
夏臻死后,她拒绝了他的帮助,隔绝几乎所有夏家人的会面,她与方端同住,彼此日日折磨,好一次次提醒她是如何害死了她的母亲和妹妹。
夏修音在没有夏瑜的过去,将自己活成了别墅内会笑的行尸走肉。
他怎么舍得让夏修音重新陷落在那样的孤立无援。
“那、你们以后”夏松德阖了阖眼,“你有没有想过,夏瑜现在才二十岁。”
“她还这么年轻。”
“或许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未来,倘若她想要和别人在一起,你要如何打算”
他的小外孙女。
将夏瑜养得非她不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老了。
他禁不起一点点的变故。
修音也好,夏瑜也好,他看不得任何一个不快活。
她们现在的恋爱,比之刀尖行走也不遑多让。
他心惊胆战。
他想同时保全他的两个外孙女。
他想让她们百岁无忧。
“阿瑜和别人在一起”夏修音用舌尖抵了抵上腭,眼睛慢慢眯起来,“和别人在一起”
她这样念了几遍,空气粘稠起来,化为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