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齐慎在天德军城时看过个传奇, 从走笔的那股柔媚劲儿来看, 应当是江左或者长安传过去的。这传奇稀松平常, 讲的是书生妖精的故事,又带了点艳情的东西抓人眼睛。
这传奇说,有个书生迁居,新屋的院子里有株半死不活的桃花树,前屋主说这桃树横竖要死,不如趁着烂死前砍了, 拿来当柴烧也好。书生爱桃花,不肯,反倒悉心照料,到了第二年春天,这桃树果真发出新芽,随后开了一树桃花。书生大喜,折了桃枝放在花瓶里,夜里桃树化作肌骨丰润的美人, 与他作妇。同年书生中第, 飞黄腾达, 又有佳人在侧, 算是此生圆满。
李齐慎看时是匆匆一翻, 还觉得这书生心挺大,不知道来历的女子都敢娶。然而现下怀里一个谢忘之, 他心里微微一动, 刹那间好像摸索到一点书生的意思。
中第这回事和他是无缘了, 但怀里切切实实有个桃花妖精,肌雪颜花,唇色若桃花,像是等着人凑过去一亲芳泽。
还在春里,傍晚的风带着几分微凉,李齐慎身上却骤然热起来,那点火从心尖窜起来,烧得他骨血都在哔啵作响。他看着谢忘之,一瞬间被蛊惑,居然鬼使神差地朝着那点桃花香凑了过去。
“啊”
边上突然冒出一声娘子的惊呼,李齐慎一震,瞬间清醒过来,单手搂着谢忘之,猛地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出声的是绿珠,她不认识李齐慎,但看那张冷丽的脸还有打扮,猜测是哪家出身不错的郎君。自家娘子还在他怀里,绿珠心急如焚,又不敢如何,犹豫片刻,屈膝行礼“见过郎君。奴婢是娘子房里的,约好了此时来接,请、请郎君”
李齐慎懂了,难怪谢忘之孤身一人,怀里的女孩犹自微微发烫,身子却是软的,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沉默片刻“马车来了吗”
他态度太自然,反倒惊了绿珠一下。刚才她匆匆跑过来,正好撞见自家娘子靠在这郎君怀里,半醉不醉,要不是她惊得出声,恐怕这郎君就亲下去了,这会儿居然还这么冷静,好像压根没刚才那回事。
绿珠在心里把李齐慎和孙远道划成一类,恨得牙痒痒,但身份摆在这儿,她总不能上去锤他,一咬牙“来了。男女大防,还是让奴婢扶着娘子吧。”
谢忘之虽然身子纤细,但不矮,看着比绿珠还高一点儿,李齐慎估了估,觉得绿珠不行“不必,我扶着就好。领路吧。”
要不要脸啊
绿珠要气哭了,但不能把李齐慎怎么样,只能忍了,又怕再让人看见,风气开放归开放,让人背后当谈资也不舒服。她在心里扎这陌生郎君的小人,面上却不能显,扭头挑了条偏僻些的路“郎君,过这里走。”
李齐慎应声,依旧是半扶半抱,跟着绿珠往前走,一直到马车侯着的地方。
到了车前,李齐慎不好再抱着,和绿珠一同把谢忘之扶上马车。他刚想脱身,袖子却被女孩捉住。
李齐慎忽略绿珠的视线,单手撑在马车边上,直接凑过去一点,低声问“怎么”
“没怎么。”谢忘之不知道先前绿珠和李齐慎较什么劲儿,但大概还能听清他的话,微微一笑,松了他的袖子,轻轻地说,“又要分别,怕故人挂念。”
李齐慎也笑笑,放下帘子“去吧。”
车帘一放,绿珠当即也上了马车,车夫掉转马头,马车辘辘远去。
李齐慎回身,穿过门去找照夜。照夜的体格在马厩里格外显眼,李齐慎这人也显眼,他一过去,管马的小厮立即满脸堆笑“郡王,您的马”
他想夸照夜一两句,李齐慎却没搭理他,抬手拍了一下。照夜会意,都不用小厮开门,后腿发力,直接越过马槽和栏杆,从马厩里蹦了出来。
小厮看得目瞪口呆,刚想夸好马,李齐慎已经抓了照夜的笼头,牵着它往外走。
走到门口该上马的地方,李齐慎一手抓着缰绳,想上马,但他心烦意乱,踩马镫时一个不慎,居然没翻上去,反倒勾得腿钝钝地疼。
照夜本来准备好了要迈腿,背上却没人,它哪儿懂李齐慎的心思,只低下头,催促似地在主人肩上蹭了蹭。
李齐慎胡乱摸了马鬃一把,想到先前桃花林的事儿,僵了片刻,忽然对着照夜的脑袋磕了一下。
谢府。
绿珠站在檐前,没敢看面前的谢匀之,稍稍低着头,一双手在袖子里绞着“就、就是这样,奴婢不敢撒谎。”
“我知道。”绿珠在府里时间长,人也没坏心,谢匀之信得过,但正因如此,她说的话才让他头疼。他不动声色地抬手,在眉心按了一下,“回去吧。今日我叫你来的事,不许让娘子知道。”
“奴婢明白。”绿珠小小地松了口气,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绿珠应声,僵着身子,转身急匆匆地往外走,走出院门,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