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数两代,两位先皇对吃穿用度都不怎么在意,先皇后也都节俭,到当朝,皇帝却性喜奢华。秋狝回来当日是修整,说是在麟德殿设个家宴,参宴的不过嫔妃和几位皇子公主,摆出来的菜却不少,传膳的内侍宫女排成行能一直列到太液池。
李齐慎照例迟到一刻,慢悠悠地晃过去。他穿了身靛青色的圆领袍,外边加了件黑色的罩纱压住,长发披着,细细的辫梢在肩前一晃一晃。
这打扮好看,但也扎眼,他一落座,座上的李承儆看不下去,不轻不重一声咳嗽“阿慎,虽是家宴,也要注意仪容。”
“这样舒服。”李齐慎懒得理他,自顾自夹了一筷子醋芹。
李承儆被噎了一下,当即想发作,但在一众嫔妃面前,他总不能跳起来打儿子,强忍住怒气“你看看你阿兄,像你这般年纪时已很懂事了,且虚心些,多向他学。”
座下的李琢期连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不敢。”
这礼行得舒服,李承儆点头示意李琢期坐下,又看了李齐慎一眼。
李齐慎却没看他,视线落在对面的李琢期身上。李氏皇族天生好容貌,李琢期长得不差,但更像早逝的崔皇后,相较而言就少了几分味道。礼仪倒是没得挑,从小被立为太子,生怕行差踏错,在家宴上都绷得像是个假人。
李齐慎想笑,面上却绷住,垂下眼帘时相当乖顺“我会的,还请阿兄多教教我。”
“阿慎自有天性,又师从许学士,不敢与学士相比。”李琢期赶紧推拒。
你来我往几回,李齐慎都厌了,李承儆却很满意。他一个太平皇帝,父亲和祖父太出众,他守成即可,国事上没什么表现的余地,就只能在家事上表现。看着两个儿子兄友弟恭,对他也恭敬,他就舒服了,由衷地感到为人父的舒畅。
他不能依着性子摆弄这个帝国,但他能摆弄两个儿子,就像塑泥人,随心所欲地把儿子捏成他想要的样子。
边上的萧贵妃揣摩着他的心意,适时地往李承儆肩上一靠,带着点撒娇的意思“陛下,上些点心来吧,妾想吃些甜的。”
这话其实有点突兀,李琢期看了萧贵妃一眼,还没和她对视,立马收回视线,规矩地盯着面前的素菜。
幸好还有个太子妃,和萧贵妃一母同胞,长袖善舞,赶紧开口“娘娘喜欢些什么吃的妾近来新学了几道,听闻是大食那边的做法,不若下回,娘娘赏脸尝尝”
接下来这既是姐妹,又是实际上婆媳的两个女人也来往几次,一个说“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一个说“不麻烦,能为娘娘做些吃食是三生有幸”,听得李齐慎喉咙口都有点不舒服。
面前的菜都是尚食局精心准备的,一个比一个复杂精致,生怕上头看不出他们多用心,李齐慎却没胃口,无端地想起了那个会做咸口点心的小娘子。
若是谢忘之想给人吃什么,一撩袖子就能做,做完还非塞人嘴里,之后一脸期待,眼睛亮晶晶地等着评价。
不对,他想她干什么
李齐慎抬手敲敲脑壳,刚放下手,呈点心的宫女上来,从他面前走过,其中一个端着盘熟悉的糕点,淡粉色,塑成樱花的样子。
他脑子一抽,还没想明白,声音先出来“停。”
一列宫女全停下,跟在后边的看看领头的,领头的看看李承儆,再看看李齐慎“殿下”
人都叫住了,还能怎么办,李齐慎咳了一声,装作突然有兴趣的样子,视线落在樱花糕上“那个粉色的,是什么”
“回殿下,是樱花甜糕。以面粉与豆沙调和,花汁染色,塑成樱花的模样。”
“拿过来。”李齐慎说。
“阿慎,宫里是短你吃喝了吗”李承儆又不顺眼了,“怎么中途截下来”
“殿下年纪还小,想吃什么,随他去就是了。又是家宴,条条框框的,谁都不高兴。”萧贵妃生怕吵起来,扯扯李承儆的袖口,她今年刚满二十,这么一扯,倒还有几分小娘子的娇俏,“妾急着尝点心呢,陛下何苦这么折腾”
萧贵妃这么一撒娇,李承儆骨头都酥了,也不好再说李齐慎,免得让人觉得他这个做阿耶的小心眼,连忙搂过萧贵妃的腰“就你着急。接着呈上来吧。”
李齐慎清晰地听见隔桌的楚芳仪一声冷笑。
昭玄、平兴两位皇帝一生都空置后宫,就守着一个皇后,等到李承儆这里,像是要把父亲和祖父的份全补上,恨不得从三夫人到八十一御妻全凑齐,一年能换仨宠妃。萧贵妃入宫后倒是消停了,可是李承儆今年四十,算算都能当萧贵妃的阿耶,两个人黏在一起,想想都觉得好笑。
李齐慎把笑硬憋回去,信手拈了块樱花糕。一入口,他立即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