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人高马大, 莽莽撞撞地一头闯了过来, 几乎把阑珊撞飞了。
幸而她反应迅速, 忙往旁边推开稳住身形,此刻已经看清来者何人“王捕头,你干什么”
王鹏不由分说地将她拉住“快快,正找你呢”
阑珊身不由己给他拽着走了两步,又惊又笑“这一大早急脚鬼似的, 什么要紧事别拉拉扯扯,我跟不上你”最主要的是她还得护着怀中那件衣裳, 又忖度王鹏手粗, 虽还隔着一层包袱, 却也生恐刮坏了。
王鹏这才松手, 回头愁眉苦脸地抱怨道“你别说,还真的是见了鬼, 不就是为了那个无头尸体吗我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这太平镇上风水轮流转, 原本的风平浪静不复存在, 居然还生猛地连出了两件人命案子。
林知县头大若斗, 上头府衙不悦且先不说了,这毕竟还有一尊大神就在县里,要是贵人一怒,说他治下不力, 他好不容易安全了几天的脑袋只怕又要摇摇欲坠了。
所以知县痛斥王鹏,命他尽快破案,王鹏这两天无头苍蝇似的, 着实走投无路,只能再来找阑珊。
阑珊一听要她去看无头尸体,立刻拒绝。怎奈王鹏是个行动派,又加上实在山穷水尽了,嘴上说不听,便硬是拉着阑珊不撒手,直拽着她往县衙而去。
阑珊实在抗不过他的蛮力,给拉扯着像是随风将起的风筝,又加上许多镇民都在围着看热闹,只好退而求其次表示愿去。
王鹏这才松开手,又拍着胸脯道“舒监造,你要是能帮我这个忙,从此就算我王鹏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了,你要我做什么都成。”
阑珊道“那若是我有心而无力呢”
“什么无力你没吃早饭”王鹏瞪着眼睛“那我先给你买两个包子。”
阑珊汗颜“我的意思是,若是我、我没那种能耐,帮不上忙呢”
王鹏认真地想了片刻“只要你真心帮我,就算不成,那我也认了”
话说到这份上,自也不须多言了。
那无头尸体如今存在县衙牢房一间空置的屋子里,因为本县并无仵作,请别地儿的仵作又麻烦,王鹏自个儿先大略看过了,路上对阑珊说“那人的头显而易见是给剁下来的,伤口平整的很。”
听的阑珊一阵胆颤,下意识地抱紧赵世禛的衣裳,缩着脖子道“我看了会做噩梦的。”
“上回照壁那尸首也跟鬼一样,你不还是看的明明白白的”
“那、那是不经意遇上了”阑珊嘀咕,“而且我是因为觉着人给砌在照壁里很是古怪,才多留了几分心的。”
毕竟那件案子涉及她的本职,不像是这无头尸体,在阑珊看来这就是王鹏的本职,跟她无关。
但是这想法很快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因为她发现还真是巧了,这无头尸体恰恰跟她最为相关。
阑珊给王鹏硬拉着到了那安置尸首的房间,推开门后就嗅到一股腥涩的血腥气,她屏住呼吸,硬着头皮看向那给放在木床之上的尸首,谁知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就惊呆了。
她猛然后退,脸色大变。
王鹏还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别怕,第一次看是有些不适应的,但是看常了也就那么回事儿,至少他不会跳起来咬人。因为他没有头嘛。”
王鹏觉着自己的冷笑话说的十分之好笑,他呵呵地笑了起来。
阑珊问“这是从哪里发现的”
不等王鹏回答,她却又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别的”王鹏一愣,然后跳起来,“舒监造,你可别吓我,什么别的你不要告诉我一具无头尸体还不够,还有别的吧只这一个老子就受不了,若还多几个,怕是要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阑珊忙解释,“我是说,没找到别的物件儿吗比如他的头”
“没有老子叫那些小兔崽子几乎把镇子里外都翻找过了,毛儿都没找到一根。”
阑珊想要深吸一口气,可是这屋内空气污浊,却几乎把她噎死,当下忙踉跄逃了出来。
王鹏忙跟着追出来“怎么样,你有什么看法儿”
秋风自廊下穿过,阑珊定了定神“不要着急,这件事我得想想。”
“好好,你只管想。”王鹏无有不从,“只要你肯帮我想就行只是最好快点儿啊,知县老爷那边催的紧。”
应付了王鹏,阑珊匆匆忙忙地转出牢房大院,转而往县衙急赶。
远远地就见几个衙差们聚在门口上,热热闹闹仿佛不知在说什么。
眼见越来越近,却听到那帮人中一人伸出小指往下一点,说“骗你是这个昨晚上在万府里看见的人可多了去呢,王爷跟咱们舒监造两个在房间里呆了有半个多时辰两个人出来的时候还衣衫不整的”
另一人激动地抢着又说“我跟你们说啊,早在这之前我就就觉着王爷跟舒监造之间不太正常了,再说舒监造生得那个模样他们江南人又总爱搞那些断袖啊之类的”
阑珊本是要进门的,没想到居然听见这么两句,一时呆住了。
那几个衙差说的兴起,唾沫横飞,正要再添油加醋,却听有人喝道“都在瞎说什么”
这声音突如其来,把阑珊也吓了一跳,忙回头看时,原来是王鹏不知何时跟了来,大概也听了个正着。
阑珊乍听见那些话,又是惊愕,又是生气,又觉着好笑,正不知要上前还是悄然退后,没想到王鹏居然也来了。
王捕头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越过阑珊走到那几个衙差跟前“你们这帮混账王八羔子是不是吃了屎,满嘴里喷的什么粪还是说你们都是亲眼见到了没影的事也在这里乱嚼,是不是没事儿给你们干”
衙差们都知道他脾气火爆,吓得都缩头后退,不敢还嘴,且又看见阑珊也在场,他们虽然好八卦爱乱嚼,但毕竟向来跟阑珊也处的极好,如今给人捉了个现行,很是不好意思。
王鹏暴跳如雷,阑珊却走了过来,此刻她已经平静下来,非但不恼,反而笑道“王捕头不必动怒,反正不是真的,随他们说就是了。”
阑珊又笑看这些捕快们“只不过你们也太大胆了,我听见倒没什么,可要是给王爷的人听见了怎么办他们可不像是我一样。”
大家面面相觑,本能地觉着阑珊要向赵世禛告状,慌忙求饶“舒监造见谅,我们知错了,且不是我们,是他们传的”
阑珊忙道“这种荒唐不堪的事儿我左耳朵听见右耳朵便出了,没那个闲心再去跟别人说,何况又不是什么好事,我干嘛要去巴巴的自取其辱不过你们若真知道错,就听我一句劝,非常时期,还是少说一句吧。”
众衙差很是惭愧,王鹏从旁说道“就该给他们一点教训才知道疼,居然敢在这里嚼舌,难道不知道荣王殿下是何等身份我看你们这帮王八蛋简直是在扯老虎尾巴,戳阎王鼻子把命闹着玩儿呢”
大家都深深低头。阑珊笑道“罢了,都快散了吧。”
她迈步往内去,其中一名衙差鼓足勇气道“舒监造,你是来见知县大人的吗”
阑珊道“我有事求见荣王殿下。”
那人其实也猜到了,所以才大胆问的,此刻忙回答“舒监造不必多走这趟了,荣王殿下一早就起驾了,听闻是去了旧溪草堂。”
阑珊一怔之下,忙道了谢,转身往旧溪草堂去,王鹏喝住她,命人去雇了一匹驴子,载着她往旧溪去了。
目送人走后,王鹏又狠狠地训斥这些衙差们“你们看看舒监造的为人,那些混账话你们怎么好意思也跟着传,非但自己不该乱说,听见别人说这些,你们就该上去痛打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想想,若不是舒阑珊是个真好心的,只要他稍微在荣王殿下面前说上一句,你们的还能留着那吃饭的狗头吗就只会欺负一个好人而已,哼以后还有谁敢嚼蛆编排,就来问问我的拳头”
大家都真心诚意的悔改,齐声连说再也不敢。
阑珊骑着驴子,颠颠儿地来到旧溪草堂,远远地就见赵世禛的马车停在那棵大柳树下。
她甚至看到了西窗跟飞雪的影子,那两人显然早就发现了她,只是看着阑珊背着小包袱骑着毛驴的英姿,两个人的神情各自异样。
西窗叹为观止“我的天神,怎么每次见到他,都会这样令人惊喜。”
飞雪一笑不语。
此刻阑珊已经骑着驴子来到跟前,她许久不曾骑过了,未免有些操纵不当,眼睁睁地就过了车驾,她勒着绳子唤了好久,那驴子才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阑珊有些笨拙地从驴背上滑下,扶了扶头顶的束发幅巾,回头微微地欠身行了个礼,问道“请问殿下何在”
西窗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她虽然仍是一袭麻布袍子,简单的黑色朱子巾,但巴掌大的小脸儿,肤色胜雪,且眉清目秀,双眸潋滟有光。
真是白瞎了这幅好皮相暗暗磨牙,西窗道“你的脸皮怎么这样厚,赖上我们主子了不成还巴巴地追到这里来”
阑珊一愣“公公见谅,我因为有一件急事,所以才”
“住口”西窗不等她说完,立刻嚷嚷道“你能有什么急事我告诉你,就算昨晚上有什么,那也不代表是什么,我们主子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明儿一走,跟你永无交际,劝你还是趁早儿灭了那份痴心妄想”
阑珊呆呆地看着西窗,有些怀疑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西窗又努着鼻子,鄙夷地哼道“自个儿老婆孩子都有了,还做这种勾当,也不羞”
听了这句,阑珊才确信她并未以小人之心度西窗之腹。
想起县衙门口那些人的话,阑珊知道是昨晚在万府那一场,让众人误解了,西窗护主心切,迁怒于她也不足为奇。
她只是觉着有些好笑,就算这些人信不过她,怎么就认定了荣王殿下会是那样“荤腥不忌”的人呢
一念至此阑珊突发奇想还是说荣王殿下的品格本就不算太高,甚至曾有过前科所以连贴身如西窗,都立刻相信了万府之夜,他尊贵的主子的确跟她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内情。
正浮想联翩,耳畔听到汪汪地犬吠声,旧溪草堂门口,是洛雨带了阿黄阿白跑出来,向着阑珊招手“舒哥哥,你来”
阑珊只好向着西窗跟飞雪点点头,牵着驴子往前走去。
西窗气不忿,跟着走前两步又给飞雪拦下,他看着阑珊的背影气愤的说“凭什么我们只能等在这里,他却大摇大摆地进去了还、还有那头驴”
阑珊跟着洛雨往草堂走去,洛雨道“你是来见先生的呢,还是别的事”
“我其实是有事寻荣王殿下。”
“原来是这样,荣王殿下才来了不多时,正跟先生在里头说话呢。先生也不叫我伺候,还是阿黄阿白来报信,我才知道你来了。”洛雨说着便帮阑珊把驴子接过去,“要是你的话,先生该不会说什么吧,我帮你把驴子拉到后面让它吃草,你自个儿进去吧。”
当下两个人分开,阑珊自己进了草堂,沿着小径往内而去。
晏老之所以选择在旧溪这边隐居,便是贪图这里环境清幽,进了草堂,如同世外桃源,虽然是秋季,在满园的花草之中,仍旧有蜂蝶飞舞。
阑珊且走且想着,既然两人正在说话,自己倒不便贸然去扰,不如在外头且等一阵儿。
她这样想着,就想先去院子里的栖木亭里先坐片刻。
才走了十数步,将到亭子的时候,却有说话声音传来。
她止步侧耳听去,忽然怔住,原来正是荣王殿下跟晏老两人,是洛雨没说清楚,阑珊还以为他们在堂内,没想到却是在室外。
阑珊不想偷听,当下转身。
“殿下说的不错,”晏老的声音透过重重的花木传来“阑珊的确如此求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