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四处是火。
大火燃于天际,似血盆大口的怪物,将黑夜染成疯蔓的红色,如喷涌鲜血。不,那不是光,是火,天空飘浮着火焰,血红色的火焰,它们燃烧着,跳动着,连成一片疯狂蔓延。
热,好热。
火焰围在他的四周,刺着他的双眼,烫着他的皮肤。邢慕铮感觉自己即将被火生生烧死,他汗如雨下,努力睁眼想看清火焰后边的人,却是一片红光。他执剑冲上去,挥舞猛砍。火焰刹那四散,后面空无一物。
痛,真痛。
邢慕铮咬紧牙关,身上的每一处叫嚣着锐利的痛楚,比先前中了毒箭钻心之痛过犹之而无不及。有人拿着锯子在锯他的脑袋,耳朵轰轰地响,似有鼓声,亦或雷声,亦或人声,一声声扎进他的脑海,如同咒语紧箍他的脑门,令他想将自己的脑袋拍碎。
邢慕铮疯了似的舞剑,他砍向那些浮于天际的血红鬼火,鬼火散开,重新合而为一。钻于耳根的声音越来越大,是狗叫,是狼吠,又似虫鸣。乱糟糟的尖锐,邢慕铮捂住耳朵,声音越越发地大。
邢慕铮大叫着砍掉自己的右臂,鲜血流了一地,聚拢一滩似周遭鬼火。忽而鲜血闪动,变成了火光浮了起来,并猛地化作火箭冲向邢慕铮断掉的右臂。邢慕铮瞪大双眼。
那是血红色的
邢慕铮猛地瞪开双眼,他浑身上下如火炙般,肌肉在皮肤下似被烤裂。刚才他在做梦么
邢慕铮还来不及回想,鬼东西已经抱着脑袋狂叫着冲了出去。
“大帅,大帅”吴顺子在外守夜,听见动静吓了一大跳。
鬼东西一把推开吴顺子,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光,鬼东西被门槛绊倒了,他啊啊地叫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去。阿大和王勇住在西厢房两间抱厦里,训练有素地爬起来,与吴顺子一同追出去。
鬼东西在厅堂的地下打滚,他抱着脑袋狂吼,月光照在他狰狞的脸色上犹如野兽。他双眼充血,爬起身将目光所及的一切东西抬起来往地下砸,狠狠地砸,死死地砸。他一边砸,一边发出困兽的嘶吼。
阿大等人一人一个方位站着不敢上前,他们也不敢点灯,怕不小心烧起来,但他们紧张地注视着邢慕铮的一举一动。
邢慕铮眼见自己嚎叫打砸,余光看见手下黑暗中同情的目光。他在他们心目中已如疯子无异。
不,他现下本身就是疯子。
他被人谋害了,没有疯子会像他神智清醒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但他不清楚究竟敌人是如何暗算他,又是如何控制他。今夜的梦境他终于得到了一丝线索。那飞翔的鬼火,那萦绕不去的杂音
“侯爷如何”十分轻的声音清晰地闯进邢慕铮的耳朵,是娇娘起来了。
就像一根细细的线被剪断。邢慕铮的心思泛了涟漪,她明明求他夜里不要折腾,可他如今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他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
鬼东西愈发暴躁,邢慕铮觉得他的魂魄同样被烈火炙烤。
他知道有人暗算他又如何,他说不出话,写不了字,他无法告诉任何人,他的灵魂还清醒地在体内总有一天,他们全都会将他当作无法医治的疯子,不再是能上阵杀敌的大将军,他们将会由他自生自灭。
他已经是个废人。除了等吃等喝等死,什么也做不了。
鬼东西大叫一声,忽而扔掉手中的椅子腿,冲向墙边拿头使劲撞墙。
“大帅”
“大帅”
阿大等人连忙冲上去,一人一边拉退定西侯,定西侯奋力挣扎,竟将两个大汉生生甩开,阿大摔到地下,王勇撞在墙上,吴顺子自后拦腰死死抱住侯爷,“大帅,大帅,您冷静些”
钱娇娘尽量轻柔地道,“侯爷,是不是饿了,还有羊奶,你喝不喝”
定西侯充耳不闻,他额头上的血流下来糊了脸,扭着吴顺子的手腕几乎要将其掰断。阿大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定西侯面前扯开吴顺子的手臂。不幸中的大幸是侯爷失了心智忘了武功,否则他们三人加起来都敌不过侯爷一根手指头。
只是平时三人就能拦住大帅,今夜竟异常艰难,阿大三人与邢慕铮几乎扭缠在一块,还未能阻止他的脑袋往墙上撞。
一声闷哼,定西侯撞在墙上,但额前的温热柔软并没有让他疼痛。娇娘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挡在了他的前面,用手压住了他的额,但她的手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她跑到他面前来做甚,她不知他现下能轻易将她捏碎么
“侯爷,你是邢慕铮,从不言败的邢慕铮不要败给了你自己。”钱娇娘轻轻地道,眼睛在昏暗中熠熠发亮。
娇娘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邢慕铮的头上。
是了,他怎会输给魑魅魍魉邢慕铮强迫自己冷静,鬼东西蔫了般,他一屁股坐在地下,摸着自己鲜血乱流的脸,哇哇大哭。
钱娇娘搓了搓自己辣的手背,“没事了没事了,知道你脑袋疼,马上给你上药”
光头阿大三人已都精疲力竭,他们气喘吁吁地扶了邢慕铮起身。
“今儿闹得凶些。”清雅提着灯照亮堂屋里的一片狼藉,还有墙面上的斑斑血迹。
钱娇娘环视一圈,叹了口气,“进去罢,侯爷受伤了。”
娇娘打了盆干净的水进厢房,侯爷还哇哇地哭,吴顺子平日里跟着简大夫学了些医术,他仔细检察了邢慕铮额上的伤,松了口气,“大帅应该都是外伤,不过明儿最好还是请简大夫过来看看。”
“夫人,咱们多叫两个人在这儿守着罢。”王勇揉着胳膊道,他今夜是怕了。
“明儿先叫李大人过来一趟,”娇娘将干净的白布巾浸进水里,“先问问他嘶”
娇娘蓦地收了手,清雅低头一瞧,花容失色,“娇娘,你的手怎么了”
邢慕铮听得惊呼之声,便知她方才替他挡的那一下定是伤着了,丫头如此惊呼,莫非伤着骨头了邢慕铮想回头查看娇娘伤势,但他的身子动也不动,也眉毛都不曾抬一下。
混账东西邢慕铮恼火,鬼东西立即弹跳了起来,哇哇大叫。众人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闹了。
邢慕铮压抑怒火,鬼东西又蔫儿巴唧地坐下了。钱娇娘快步走到面前,猛地扶住邢慕铮的脑袋凑上去仔细看他的额,“怎么了”她眼睛有些糊,稍远些的地儿看不清,难道他的伤很重
钱娇娘的脸蛋蓦然出现咫尺之中,邢慕铮竟想后退。鬼东西没动,邢慕铮看着娇娘的红唇在眼前一张一合,甚至能看见她柔软的小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