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风万客楼, 四楼包厢。
薛亭晚斟了一杯紫苏酒,冲对面儿的裴卿举杯, “前两日裴大人于借秋亭中慷慨相救, 我无以为报,今日以一蔬一饭、一杯薄酒, 答谢裴大人之恩情。”
裴勍闻言, 微微倾身, 从薛亭晚手中拿过了酒杯, “出门在外,夜色渐晚, 女子还是莫要饮酒为妙。这杯酒, 裴某人饮了便是。”
说罢, 他微微仰头, 饮尽了杯中之酒。
手中酒杯被拿走,薛亭晚愣了愣, 又看着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才恍然回过神儿来, 不禁莞尔一笑,伸手拿了竹筷, 亲自为裴勍布菜。
因在自家酒楼请人吃饭,薛亭晚点起菜来毫不吝啬,几乎是将菜单上山珍海味全点了个遍, 伙计小厮们鱼贯而入, 奉上一碟碟菜色, 不一会儿,便铺了满桌的龙肝凤髓,佳肴珍馐。
裴勍一袭白衣锦袍,玉冠束发,挥袖夹了一块龙井虾仁入口。
此人面容出尘,清冷漠然,如雪山之巅的皑皑白雪,就连吃起东西来,也丝毫没有凡俗之色。
薛亭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他吃完,方笑意晏晏地问,“大人觉着,这酒楼中的菜色如何”
裴勍颔首,“不错。”
薛亭晚为松风万客楼的生意费了不少心力,此时见得到了裴勍的肯定,自己的努力被得到认可,心中颇为开心,当即甜甜一笑,拿起筷子用起了菜。
裴勍端起手边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不动神色地望了眼对面儿之人。
美人儿一袭男装,银冠束发,额前还佩着一条蜜合色抹额,活脱脱一位俊美小郎君。
薛亭晚今天是真饿了,只见她咬下筷子上的一块炙鹿肉,粉唇微动,双颊一鼓一鼓,吃相很是喜人。
自打裴勍记事起,裴国公府的规矩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双亲去世之后,裴勍的一言一行,更是恪守君子之礼,堪称儒生楷模。
可是今日在惠景侯府用午膳,看着惠景候一家人其乐融融,边吃饭、边谈天说笑的模样,裴勍不仅不觉得反感,反而察觉到一丝久违的温情。
裴国公府乃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自大齐开朝来便以诗书传家,更遑论,裴勍的生母乃是当世大儒邵雍之独女,自然是一派举止娴雅,端庄持重,就像壁画上的菩萨低眉,温婉无限。
一直以来,他满负才名,身居高位,那些贵女在他面前皆是故作兰情蕙性,贤淑文雅,如此千篇一律,了无生趣,他看倦了,看累了,冷不丁却突然冒出个嚣张跋扈的永嘉县主。
像薛亭晚这般鲜活的女子,整个大齐只怕找不出第二个。
裴勍望着对面的美人儿,脑海中突然想起“秀色可餐”一词。他眉心一跳,淡淡收回目光,轻啜了口清茶。
茶盏中泡的是金山时雨,滋味甘醇曼妙,叫人唇齿留香,余味悠长。
一顿饭用完,薛亭晚召了店小二上前结账。拿了账单来,面上堆着笑,
那店小二躬身递上账单,笑道,“客官,一共半两银子。”
方才,裴勍和薛亭晚两人一进松风万客楼的门儿,便有掌柜管事儿亲自相迎,一路将两人送到四楼的包厢落座。
裴勍对松风万客楼是惠景侯府的产业的事儿略有听闻,此时回想起上回和徐颢在酒楼吃的那顿“天价”饭菜,心中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当即放下茶盏,伸了骨节分明的手,作势要接账单。
薛亭晚脑海中白光一闪,突然记起来上回狠狠敲了徐颢和裴勍一笔的事儿,忙起身将账单夺了过来,心虚的笑道,“说好了这顿饭我请,裴大人非要抢着付款,真是客气客气”
裴勍浓眉一挑,薄唇含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闲闲望着她。
薛亭晚本就心虚,被这玩味的眼神儿看的发毛,忙干笑着躲了他直视的目光。
这几日,薛亭晚的腿上渐渐痊愈了,走跑蹦跳皆恢复到了平时模样,惠景候和宛氏见自家女儿确实无碍了,也终于点了头,同意薛亭晚回到女学中读书。
翌日一大早,薛亭晚到了女学之中,忙拉着德平公主说那日的八卦见闻,“云来茶馆的二楼许飞琼扑倒了徐颢怀中,被徐颢毫不留情的推开了,两人又说了会子话,似是不欢而散了。”
只见德平公主面如死灰,神色恹恹,“随便他们怎么样吧。”
薛亭晚一顿,又道,“吴乾求娶你的事儿,不会是真的吧”
德平公主木然点了点头,“是真的。昨日吴氏在父皇面前提了求娶之事,父皇觉得这门亲事可行。母妃也说,那吴氏是京中老派士族,嫡长子吴乾生的还算清朗,是个做驸马的好人选。”
薛亭晚见德平面色不对,谨慎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德平公主勉强一笑,“若不嫁徐颢,嫁给谁不都一样么。”
薛亭晚闻言愕然,可知道德平心结难解,多劝说也是无益,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公主需认真思量才是。”
两人说话的功夫,徐颢已经拿着一摞教案进了学堂。
只见蓝袍上师的眸光在德平公主身上停滞了片刻,继而环视学堂中一周,启唇问道,“怀敏郡主何在”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看向怀敏公主的座位,这才发觉怀敏郡主今日根本没来上课。
依国子监院训,没有提前请假,便视为无故旷课。
薛亭晚回头望了眼怀敏郡主空空如也的座位,不知为何,右眼皮竟是突然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