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瑾率军出征,宫里的人已有许久没见到他了。
他是北直隶第一美男子,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丰神如玉,风采依旧,举手投足间更多了几分岁月沉凝的味道,宫女和女官们凝望着他,脸上齐齐现出痴痴的情态。
胡广薇笑了笑,咳嗽两声。
女官们连忙收敛神思,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起来。
罗云瑾不仅熟知内政,精于管理,能和内阁大臣配合默契、协理朝政,也能领兵出征,平定祸乱,掌禁军团营,执掌司礼监多年,始终屹立不倒,内相之名四海皆知。
一名女官忍不住感叹道“若是和罗统领对食,我会点头的。”
其他女官哄然大笑“你做梦去吧罗统领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胡广薇也笑了,罗云瑾洁身自好,这些年不曾有折磨宫女的恶名传出,宫女们反而盼着能被他挑中,不过他无意于此,没和其他太监那样故意娶几房妾侍来遮掩身体残缺,宫女们只能过过嘴瘾罢了。
快马行至广场,罗云瑾翻身下马,几步踏上长阶,拾级而上。
两名穿法衣的道士迎面走来,他淡淡一个眼神扫过去。
道士吓得哆嗦了两下,退避至路边。
罗云瑾榻上露台,问内侍“皇上又召见僧道了”
内侍回答说“最近皇上身体不适,心中有感,几次召见僧道,不过皇后娘娘生前有所嘱托,皇上敬重娘娘,只是传他们清谈,没有服用丹药,那些僧道也不敢进献丹药。”
乾清宫上上下下都记得皇后的叮嘱,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高僧老道实在不敢老虎头上拔毛。
罗云瑾抬头看了一眼檐角凌飞的金龙鸱吻。
这两年朱瑄陆陆续续召见民间奇人异士,朝中大臣以为他和嘉平帝一样逐渐痴迷于长生之术,忧心忡忡,生怕励精图治的他也开始荒废朝政,好在他依旧勤政,科道官这才忍着没有上疏劝谏。
这世上只有罗云瑾一个人明白朱瑄为什么那么强烈地渴望延长寿命。
金兰还没有回来,朱瑄不敢死,舍不得死。
她已经走了十年,礼部几次奏请,他至今没有拟定谥号,没有重新选后,坤宁宫的陈设一如往常,他仍旧每天回坤宁宫就寝,每天从穿堂走过,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走廊,就好像她还站在那里含笑目送他。
宫人们不敢露出悲伤之状,陪着他一起假装皇后还在,他们照常给皇后送帖子,照常行拜礼,照常每天进上一盘带露鲜花。
朝中大臣试图劝朱瑄重新立后,朱瑄乾纲独断,渐渐有了唯我独尊之势,朝堂上的事还可以商量,后宫之事不容置喙,朝野非议全被他以铁腕压了下去。
如今朝中大臣忙于应对改革之事,人心略有浮动,一时无暇议论后宫。
可是朱瑄也快等不下去了。
罗云瑾踏进内殿。
朱瑄不重物欲,殿中陈设简单,案头上一对缕金雕镂的摩睺罗,一只光泽温润,一只俏皮精致,两只摩睺罗紧紧依偎在一处。
总管太监杜岩打起帘子,里面传出虚弱的咳嗽声。
罗云瑾走进内室,内侍搬了椅子给他坐。
殿外日光明媚,内殿重重帐幔掩映,光线暗沉,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帘后有模糊的人影晃动,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朕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内宦全都退了出去。
朱瑄接着道“梦见那年她和你决裂,朕很高兴。”
罗云瑾无意味地扯了一下嘴角。
纱帘轻摇,半靠在宝榻上的身影看起来清癯瘦削“在梦里,朕还是个少年,她日夜陪伴在朕身边,她本来可以出宫,出了宫她就不必隐瞒身份,她可以远离危险,朕送她出宫,赶她走,可她还是回来了”
他又惊又怒又惶恐,还有那么一丝自己怎么都克制不住的狂喜。
圆圆回来了,为了他。
罗云瑾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皂靴,从宫外进来,靴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几片艳红的杏花花瓣。
像极了那年送她走的时候,掉在她发鬓间的落花。
朱瑄一天天长大,钱兴深知一旦朱瑄地位巩固,自己死期不远,迫害他的手段也越来越毒辣,东宫的宫人接连死去。
罗云瑾只能强行送走金兰,那个时候他只想要金兰活着。
他低估了金兰和朱瑄的感情。
这个发现曾让他心如刀绞。
纱帘后响起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梦到后来,朕等了很久,等到白发苍苍,一个人坐在廊前等着,她还没有回来。”
他停顿了很久,笑了笑“小混账。”
罗云瑾没说话。
朱瑄又咳嗽了几声,平静地道“朕等不了太久了。”
罗云瑾抬起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