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书堂的学生对罗云瑾又妒又恨,奈何差距太大,实在没法比较,只能背地里酸几句。
次次考评,罗云瑾名列第一。
一次两次就算了,每次都是他霸占榜首,其他人心服口服,连酸他的劲儿都没了。
后来孙檀和张守勤不再让罗云瑾和其他内官一起考试,送他劝谏内官向善的貂珰史鉴、内令等书。
内书堂的人都说罗云瑾能直入文书房。
金兰与有荣焉。
云瑾哥果然是最厉害的
转眼又是两年多过去。
罗云瑾已经提前拿到举荐,再过不久就能去文书房当差,先帮忙写字抄写,历练一段时间就能正式领差事。
金兰的学制还没有满,她在管事太监的严密监视下教小朱瑄读书认字,小朱瑄进步神速,经常举一反三,她生怕自己理解有误,误导他理解经史,每次都要记下他疑惑的地方,找机会向张守勤和孙檀求教。
孙檀向来同情内宦,金兰诚心求教,他只要不忙就尽量为她解答。
张守勤不怎么待见内官,只对罗云瑾一个人刮目相看。
金兰起初不敢打扰他,不过张守勤这一年来好像渐渐转变了对宦官的态度,不再冷言冷语,有时候还会主动问她有没有什么难题,有时候孙檀不在,她就去找张守勤。
内书堂的松树依旧苍翠青碧,罩下斑斓碎影,几只圆溜溜的鸟雀落到花砖地上,蹦蹦跳跳,听到开门的声响,张开翅膀飞走了。
金兰从北边厢房走出来,她留在书阁为张守勤抄书,其他人已经走光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
金兰去厅堂转了一圈,一脸失望。
她不当值的时候,早上和罗云瑾一起出舍房,散学一起回去。
大多数时候是她等着罗云瑾一起走。
偶尔几次她有事耽搁了很久,以为罗云瑾自己一个人走了,收拾了书袋出了院子,却发现罗云瑾没走。
厅堂里空无一人,她耽搁太久,他这次没有等她。
金兰走出回廊,几步下了石阶,脚步陡然一顿。
有个人倚在院子角落里,捧了一本书在看,身影挺拔,俊秀如松。
金色夕光温柔地笼在他身上,他手执书卷,立在融融暖光中,侧脸温润,神情平静温和。
金兰一时看呆了。
不一会儿,罗云瑾余光瞥见她,一声不吭,收起书,抬脚走开,脸上又恢复成平时的疏冷淡漠。
金兰立刻跟上去,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那一瞬间,她觉得罗云瑾很温柔,温柔地站在漫天璀璨云霞下,默默地等着她。
金兰笑了笑,罗云瑾对她很好,虽然总是不冷不热的,但是会沉默着替她挨打,会教她读书写字,会吓走内书堂欺负她的内官,会承担脏活累活
不过依然嫌她脑子有病,嫌她聒噪。
她无奈地撇撇嘴,亦步亦趋地跟着罗云瑾,小声问“云瑾哥,你有没有吃过甜食房的酥蜜饼”
他漫不经心地摇摇头。
金兰轻笑,决定找机会换点酥蜜饼给罗云瑾尝尝。她常常去甜食房,已经和甜食房的太监混熟了,经常能拿到甜食房的太监偷偷带出来的茶食,甜食房秘方不外传,太监蒸制糕点时不许闲杂人等围观,只有皇帝妃嫔们才能享受到甜食房进献的茶点。有些太监常常将糕点藏进袖子里带出甜食房馈赠亲友,大家都很喜欢。
罗云瑾比初见的时候要精神多了,那时候他死气沉沉的,知道自己要被活埋也懒得动弹,现在的他在内书堂大出风头,人人都说他以后肯定能直接拨至文书房,御用监的提督太监夸他天分好,他身上很久没有流露出那种僵冷阴沉的死气了。
只要他能抖擞精神好好活着,其他的不重要。
罗云瑾走在前面,掩唇咳嗽了几声。
金兰回过神,关切地道“云瑾哥,还是让太医院的人给你看看嗓子吧。”
他嗓子一直不大好,见风就咳嗽。
罗云瑾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一声。
金兰继续劝他“先看看再说,总这样不好。”
罗云瑾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用了,我知道有个方子或许可以治好我的嗓子。”
金兰一愣,连忙追问“什么方子你既然知道,怎么不去抓药是不是太费事了”
“费事。”罗云瑾说,“书中有一道古方,名叫玄霜绛雪丹,可以治嗓子。”
金兰高兴地道“只要有方子就好费事就费事,我们慢慢张罗,总能找齐药材,云瑾哥,你别发愁,我认识太医院的林老实,他跟着太医当学徒,认得的药材多,我托他帮忙,肯定能配齐所有的药”
罗云瑾嘴角微微扬了一下,蜻蜓点水似的。
她可真好骗。
玄霜绛雪,听名字就该知道是哄人玩的。
随她折腾去吧。
罗云瑾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金兰却信以为真,缠着他追问药方在哪里,她要把需要的药材记下来,好托人去寻。
药方是罗云瑾无意间从一本志怪书上看来的,她非要问,他没在意,一一报了出来。
第二天金兰真的去找林老实帮忙,林老实也确实人如其名很老实,记下药方,拍拍胸脯“李三,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留意着。”
金兰拿出自己偷偷攒下来的甜食房茶食,塞给林老实,笑嘻嘻地道“真是难为你了,你先帮我留意。”
林老实接了茶食,问“这是给谁寻的方子”
金兰道“给我大哥寻的,他见风就咳嗽。”
林老实老实地道“李三,这些药材看着就很稀罕,可能要费不少银子才能凑齐。”
金兰点点头“我晓得,不管费多少银子,只要能治好他就行。”
林老实挠了挠头皮“你对你大哥真好。”
金兰笑了笑。
几年相处下来,其实罗云瑾对她也很好,就是嫌她烦人。
金兰一直照顾小朱瑄,时常接济他,攒点钱不容易。
李忠很快发现她花钱如流水,私底下抓着她问“你没跟着宫里那些游手好闲的人赌钱吧”
金兰茫然地摇摇头。
李忠皱眉问“那你前不久领到的赏赐去哪里了”
金兰笑着说“忠叔,你放心,我没乱花钱。”
李忠接着追问。
金兰只好说了抓药的事,她说药是给自己配的,她经常觉得头晕,有时候无缘无故昏昏沉沉的。
李忠没有再问,留心观察了几天,还是瞧出了端倪。
他长吁短叹了两天,这天趁着金兰去东宫当值,找到在舍房里看书的罗云瑾,直接问“你喜欢圆圆吗”
罗云瑾动作一顿。
他毕竟年轻,虽然尽力掩饰,佯装面无表情,眼底还是掠过一丝波澜。
李忠叹了口气“罗云瑾,你是内宦,圆圆是小娘子,她这两年出落得亭亭玉立,以后可能不好瞒了,你是有本事的人,能护得住她一时”
他顿了一下,语气陡然一变。
“可你终究是内宦,护不住她一辈子,你身体残缺,她和你真做了对食,下半辈子怎么办”
罗云瑾一言不发,执书的手指轻轻颤抖。
李忠从来没和他讨论过这样的事,一开口,就直接撕开他心底埋得最深的疮疤。
他狼狈不堪,毫无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