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官的一大本事就是随时能让自己变成隐形人,杜岩站了半天突然开口说话,贺老爷和金兰都吓了一跳。
杜岩一心卖弄,没想到吓着金兰了,忙朝金兰拱手,姿态谦恭“小的不是,让殿下受惊了。”
金兰笑了笑,示意无事,心想宫里的人都这么脚步轻盈、行踪诡秘么难怪内官个个苗条清瘦。
“皇太子的手谕”
贺老爷心头惴惴,刚才枝玉那么对金兰,这内官全都瞧见了,宫里的贵人会不会觉得贺家家教不好要废了金兰他既心疼枝玉又担心金兰,一脸愁闷地跟着杜岩往前院正堂走去。
杜岩怕把贺老爷吓出毛病来回去不好交差,没有故意为难贺老爷,站在堂屋中,捧出信函,笑呵呵道“千岁爷怕大官人不懂宫里的规矩,让咱家先来给大官人透个底儿,封赏这两天就下来,正五品的千户。”
贺家不是贫寒人家,但对皇家来说贺家的门第着实寒微,如今金兰被册封为太子妃,按例要封赏她的父亲兄弟以抬高她的身份,总不能在大婚典礼上直接喊出太子妃的父亲是个白丁吧东宫的颜面还要不要本朝固然刻意压制外戚,该有的场面也不会少。
贺老爷诚惶诚恐,连称不敢,过一会儿反应过来,摸摸索索掏出一块银锭往杜岩手里塞,“辛苦公公了。”
杜岩笑眯眯收了赏银不收反而会招致怨恨,咳嗽两声,意有所指地道“不是咱家多嘴,刚刚太子妃殿下是从南边出来的”
贺老爷一脸茫然。
杜岩知道贺老爷胸无城府,直接点明“在北方,南边房可不是小姐住的地方。”
东南房那是给仆人住的院子。
贺老爷一张方脸顿时涨得通红。进京以后祝氏忙于和宫人打交道,家中庶务难免有疏漏,他们从南边来的,哪知道北边人有这个讲究金兰住的院子是小了点,但很干净雅致,她自己也喜欢,谁曾想居然犯忌讳
杜岩今天是特意来卖好的,提醒贺老爷后,又说起另一件事“过几天太后娘娘会拨几个宫人上门教导太子妃宫中的规矩礼仪,那都是读书识字的女官,规矩多,脾气大,她们说什么您听着就是,不管怎么说都是太后娘娘跟前的人。”
贺老爷直冒冷汗。当初枝玉入选,家里人光顾着高兴了,现在金兰成了太子妃,他才感觉到金兰可能背负的沉重压力,稍稍一个不留意就可能是万劫不复,金兰怎么应付得来
只怕那孩子熬不过三个月呐
内院。
金兰看着养娘送了冰镇饮子和面果子进屋,估摸着祝氏肯定会抓着枝玉好一顿诉委屈,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她刚走没一会儿,贺枝堂从走廊里窜了出来,一径走到房门前,听到里面祝氏和枝玉哭得伤心,双手紧握成拳。
贺枝堂黑着脸问坐在门口擦眼睛的养娘“爹呢”
养娘朝正堂努努嘴“大官人和内官在堂屋说话,宫里贵人有吩咐,大官人刚刚叫管家去前头嘱咐,说要给三小姐挪院子,让三小姐住最宽敞的那个院。”
贺枝堂脸色愈加阴沉。
那个院子是给他姐姐枝玉留的,凭什么让给金兰金兰连太子妃都抢到手了,为什么还贪心不足她非要把母亲和枝玉看重的东西全部占为己有才肯罢手吗果然是丫鬟生的,心早就黑透了,瞧着天真温婉,说话细声细气,人人都道她温柔恬静没有心机,其实都是装的就和她那个亲娘一样
贺枝堂眼睛发红,跑到前院一看,管家正站在庭前对着墙根底下排成几列的仆从训话,叮嘱他们搬运家具的时候别磕坏了牙子。
爹果然要逼枝玉姐姐让出最好的院子
贺枝堂忿然作色,心里那股邪火越烧越旺,一扭头,大踏步走向金兰住的屋子。
金兰的院子现在不缺养娘丫鬟使唤,就算她没什么吩咐也总有人围在她房门前打转,贺枝堂怒气冲冲地冲进回廊,养娘们看他气色不对,忙上前拦着,“少爷从哪里来少爷要找太太么太太不在这里。”
贺枝堂推开养娘,怒道“别多事”
他是家中唯一的少爷,养娘不敢得罪他,一时犹豫,竟让他进了屋。
屋里金兰坐在窗下低头织网巾,淡金色光线透过帘子洒进屋中,笼了她满身,她向来是慢条斯理的性子,听到声音先收起针线,这才缓缓抬起头,没开口前脸上已经浮起春花初绽般的笑影,“宝哥”
贺枝堂冷笑“宝哥也是你能叫的”
金兰一怔。
贺枝堂手指金兰,怒道“我早就知道你心里藏奸,大姐、二姐在家时总给娘添恶心,你看着不声不响的,其实心肠最歹毒枝玉姐姐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抢了太子妃的尊荣还不够,还要羞辱枝玉姐姐,你好恶毒”
外面的养娘丫鬟听见贺枝堂骂人,一时瞠目结舌,傻呆呆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气氛僵硬。
剪春在外面院子里摘花,听到声音飞快跑进屋,刚好听见最后几个字,气得浑身发抖,手里一大捧海棠花扑簌扑簌掉了一地。
金兰淡淡地扫一眼门口的方向。
养娘们忙低头退到外面走廊里,剪春紧咬嘴唇,也退了出去。
贺枝堂一声冷哼,看着金兰,“怎么,戳破了你的真面目,你哑口无言了”
金兰双眉微蹙,放下快织完的网巾,叫了贺枝堂的全名“贺枝堂,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一身简单的家常衣裳,对襟衫儿细布裙,蚌珠髻上只戴了茉莉花围,站在如水般缓缓流淌的金色光晕中,语气神色严肃郑重,毫无一丝在祝氏面前的怯懦畏缩,眉宇间甚至有几分沉静的威严。
贺枝堂从未见过这样的三姐,呆了一呆。
金兰望着弟弟,一字字道“贺枝堂,你从五岁开蒙,跟着先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最基本的礼义廉耻孝悌忠信都不懂我是你姐姐,你是弟弟,开口指责我之前,你可容我辩驳解释了天天跟着先生读圣贤道理,从外面听见挑唆的话,不晓得分辨真假,没头没脑跑来对你姐姐一通喝骂,这就是读书人的修养”
贺枝堂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无言以对。在他眼里金兰就是个从来没出过门、没上过学、没什么见识,靠着祝氏的施舍才能养尊处优的庶女,她居然敢反驳自己这个嫡出的少爷而且用的还是如此严厉的措辞
他太过震惊,一时忘了回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