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谢无疾回到屋内, 拿出一张写了几个名字的名单递给朱瑙。
“这几个是江南那里来的人最近又接触过的。”谢无疾道。
这回谢家派人来,当然不会只把目标放在全禹一个人身上。他们四处通关系, 想要打听蜀国的对粱的计划, 同时打听蜀国的机密军务,最好还能策反谢无疾。而朱瑙和谢无疾已得知了他们的用意, 自然马上下手布置。
谢家会对什么样的人下手一则必定是那些有可能接触到机密要务的官员, 二则他们更倾向于笼络那些籍贯是江南诸州县、或亲朋好友家眷亲随里有江南籍贯之人。谢无疾与朱瑙只要据此反推, 便可知道谁是他们最有可能笼络的对象。于是谢无疾便事先提点了那些人。
谢无疾的手下大多是忠心的,便有个别想要八面玲珑之人,被谢无疾敲打几句, 马上也不敢有其他心思了。
于是乎, 谢家人刚刚对那些官员们进行了试探性的接触,消息转眼就传入谢无疾的耳中了。
谢无疾道“我已吩咐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有任何消息,立刻报知于我。”
朱瑙道“那可真是好极了。”
与敌作战,本就需要迷惑敌人, 原本他们还要故意往外放出虚假消息,并想法让敌军得知。这下敌人的耳目送到他们家门口来,直接给他们省下了许多故布疑云的力气。
朱瑙又看了看那张名单,道“看来这一回,江南的那些人是真的慌了。”
这一回谢家妄图收买的官员涉及各司各部,动作很大, 手笔也很大,可见他们内心之急切。
和蜀府一样,江南,尤其是徽州的商人遍布天下,生意范围涉猎极广,人脉自然也是十分广泛的。也正因此,他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与谢无疾手下的一些要员攀扯上关系。但是和蜀商不同的是,在之前的几年里,来自江南的商人们对政务并不特别感兴趣,即使关心政事,也只是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这一点,朱瑙很早就暗中观察过。
现在眼看着梁国形势不利,陈国就要唇亡齿寒了,这些江南来的豪族大户们终于着了急,这才想着进入官场布局。可都到这会儿了,哪还来得及啊
不过即使提前得知了陈国打算联梁抗蜀的意图,这对朱瑙而言,仍然是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因为国库空虚,梁国的朝廷就已维持得十分艰辛了。再加上两场大败对陶北声望带去了极大的打击,很原本可能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朱瑙只消隔岸观火,就可以眼看陶北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但现在富饶的江南忽然一插手,必会给予陶北不少资助,这就给了陶北缓上一口气的时间,也加大了朱瑙瓦解梁国朝廷的难度。
谢无疾道深知这一点,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朱瑙道“当务之急,还是先巩固河中与河南吧。其他的”顿了顿,狡黠地冲他眨眨眼,“见机行事罢。”
谢无疾不知想起什么,不由哂笑。
想当初他尚不认识朱瑙时,只听说蜀中出了个妄人,此人胆大妄为,无所不敢,无所不为,偏偏运气绝佳,莫名闯出了一番成就。
朱瑙果真运气很好吗似乎的确如此。他很多时候,明明比各路诸侯都来得更加保守。想当初朝廷下放兵权,各路诸侯急于招兵买马,一招便是几万大军的时候,他在蜀中不慌不忙,每年只招募几千人慢慢练兵,最后多少枭雄无声逝去,反倒是朱瑙占据了半壁江山;勤王会盟时,多少诸侯带大军而来,想要趁机夺权,他却只带千百人前来做生意,最后偏偏是他名利双收;他每得一州一县,便停下脚步好生治理,从不急于扩大战果。他的敌人上蹿下跳,最后常常一不小心推倒了自己的城墙,这叫人上哪儿说理去
可这些当真只是他的运气么当年人人都这么以为,如今怕是无人再敢抱有这种念头了。
朱瑙最擅长的便是“见机行事”这四个字。他总能在恰好的时机捕捉到敌人的弱点,然后,一击毙命
如今他们初得河中,又得河南,军费开支巨大,新辖百姓又尚未归心,所以即便局势大好,朱瑙也没有趁胜追击的打算。他在等,等到陶北或是江南走错一步,那就是他继续出手的时候了。
朱瑙想了想,道“你若在江南留有耳目,也盯着他们些。他们若只打算资助陶北,倒也罢了,我只怕他们有两手准备。”
谢无疾不解道“两手准备”
朱瑙道“墙倒众人推,痛打落水狗。他们兴许也会留上一手。”
谢无疾明白了。如今梁国的形势岌岌可危,陈国虽然打算帮陶北稳固政权,可万一稳不住,他们也可能会趁机瓜分梁国的土地,扩大自己的疆域。如果他们有这样的打算,势必从现在就会做准备。这对朱瑙尽早统一天下并非好事。
“我会想办法打探消息。不过”谢无疾停顿片刻,斩钉截铁地冷笑道,“他们不可能留有后手”
朱瑙微微一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谢无疾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话了。
江南的世家权贵们,当真没有两手打算吗
另一边,江宁府。
皇城内,青竹池旁,一群贵胄子弟正围坐竹下吟诗作赋。
今日由韩如山定令,子弟们各自作诗。柳惊风率先写成,悄悄将自己落诗的宣纸递向边上“老七,你瞧瞧我这句写得如何”
谢无尘正蹙眉思索,被他打断思路,不悦地将他推开“别吵。”
柳惊风撇嘴,悻悻地将宣纸收回。
边上有另一个人凑过来“柳兄,你已经写完了来,我帮你品评一番。”
柳惊风兴趣缺缺“用不着,写你自己的吧”
那人也只好悻悻退走。
又过了一阵,众人纷纷完成诗作。韩如山见所有人都搁了笔,正要让众人各自吟诵,忽然有一名常侍匆匆朝着青竹池的方向走了过来。
“陛下,”那名常侍凑到韩如山的耳边,小声道,“马将军入宫求见,说有要事启禀殿下,眼下正在殿外候着。”
“马束”韩如山被人扰了雅兴,皱着眉不悦道,“朕正与诸位爱卿行飞花令,你让他候着吧。”
“是。”那常侍忙退出去了。
有人听到了那常侍的禀告,看热闹般搡了搡柳惊风“哎,你那位好事的妹夫又来了。他这回又想生什么事儿”
柳惊风干笑两声,耸肩表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他一扭头,发现谢无尘也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只觉越发无奈。
马束此人出身于苏州马家,在当地算是小富之家,与江南的各大豪门氏族不可相提并论。他因精明能干,年纪轻轻就入朝做了官,原本官职并不高,也无甚出头的希望,但他相貌生得颇为英俊,又有颗向上攀附的心,几年来竭力结交权贵,渐渐也能出席一些贵胄子弟的宴席。
五年前,他走了时运,有幸结识了柳家的嫡女,也就是柳惊风的妹妹,被柳家女儿一眼相中,非要嫁他不可。柳父见其确实才干出众,加上自己不缺女儿,也就同意了把女儿嫁给他,并在官场上对其大力扶持。
江南此地由于百年承平,久未经战乱,根基深厚的豪族世家早已尾大不掉。前朝时,江南各州府的官员每三四年调换一任,并且由朝廷任命,朝廷还可利用官场制衡当地豪强势力。可自从天下大乱,朝廷将权利下放,江南的豪强们便迅速勾结官员、把持了官场,并且废除了官员轮换的法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