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 唧唧。”
州府大院里, 一个肥头大男的中年男子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把白米, 冲着一只长尾鸡学它的叫声,想把它吸引过来。
那长尾鸡羽毛棕黄,头生白冠,尾长足有一米, 雄赳赳,气昂昂, 生得极漂亮。它亦极骄傲,无论男子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引诱它,它都在远处晃悠, 不肯过去。
男子很有耐心, 一点点朝那珍禽腾挪过去, 它若避开,他再过去,誓要接近珍禽, 一亲芳泽。
追逐游戏玩了一会儿,那长尾鸡也不知是饿了, 还是懒怠了, 男子慢慢腾挪接近的时候, 它没再躲开。
眼瞅着珍禽已近在咫尺,中年男子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 想摸一摸珍禽的羽毛
“州牧宋州牧”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子风风火火跑进院子。
长尾鸡受到惊吓,立刻煽动翅膀跳上枝头,唧唧乱叫。
眼瞅着方才就差一点就能摸到鸟毛了,被人搅黄,州牧宋仁透勃然大怒,把手里的白米朝八字胡甩过去“叫什么叫鸟都让你吓跑了”
八字胡乃是宋仁透手下的主簿官员钱青。他正张着嘴要说话,一把白米劈头盖脸砸过来,数颗进了他的嘴,直接滑进喉咙。他被呛住,连声咳嗽起来。
宋仁透见他咳得满脸通红,啧了几声,没好气地问道“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钱青缓过气来,道“州牧,不好了,永宁乡的黑水村,被屠狼寨给屠了”
宋仁透惊道“什么又有山贼屠村那些山贼疯了吧都是去年那什么什么寨带坏了风气”
“去年屠村的也是屠狼寨。”
“啊”宋仁透一愣,“好吧。又是他们混账东西”
顿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不对啊,屠狼寨我记得。不是半年前就已经派厢兵把他们给剿了吗难道剿的是另外一个山寨”
“”
钱青无语“是他们没错。可是半年前我们剿匪失败了啊。厢兵死伤上百人,最后只能放弃了。州牧你都忘了吗”
宋仁透“”
他有点晕头转向的,脑子里还想着长尾鸡漂亮的尾巴毛。过了好半天他醒悟了,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脸茫然地问钱青“那现在怎么办”
钱青“”
一炷香后,州府的幕僚全部集结,在大堂里围了一桌。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那屠狼寨实在太可恨了,再任由他们放肆下去,农户都快让他们杀完了”
“不止屠狼寨,还有那长明寨也十分可恨他们四处招募百姓,前阵子又有一村的百姓去投奔他们。再下去,没被屠狼寨杀完的老百姓都被长明寨收完了”
“除了他们,还有许多小山寨也很可恶。他们东偷西抢,骚扰农户,把农户都给赶跑了。好多农户受不了骚扰,居然也跟着进山当贼去了”
众人群情激昂地声讨山贼,最后得出一致的结论山贼之祸,非治不可。
于是人们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宋仁透“宋州牧,赶紧治理山贼吧”
宋仁透被整齐的目光吓了一跳,忙道“治,当然要治。赶紧派兵去剿匪啊。”
马上有人反对“剿不了。这几年剿了几次匪,次次大败,厢兵被杀无数。以前厢兵比山贼多都剿不了,现在那几个大寨子人数都已经多过厢兵了,还怎么剿万一厢兵全军覆没,连保卫州府的人都没了”
当年太祖开朝时,为防止地方割据,兵权收归朝廷,地方官府不得拥兵。州府手里只有一千厢兵可以调动。可厢兵不是正规军,农忙时间要在田里干活,农闲时才来服役,疏于训练,根本没多少战斗力。他们去剿匪,若是剿人少的小寨子,山贼们往大山里一躲,根本找不出来;若是剿人多的大寨子,那更不行,山贼们熟悉山中地形,早早设下各种埋伏和陷阱,双方刚一交战,山贼就把厢兵杀的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这几年剿匪,剿得厢兵越来越少,山贼反倒越剿越多了。
宋仁透一脸呆滞“不能剿匪,那要怎么治理”
钱青思忖片刻,道“眼下之计,唯有招安了。”
此言一出,数人反对。
“招安不行那些山贼犯下滔天罪恶,必须惩戒,一旦予以招安,这天下岂还有法理可言”
“对屠狼寨屠杀数百村民,怎么能放过他们呢我们应该从百姓中征调兵员服役,继续剿匪,必须把他们灭了”
宋仁透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争吵,打算等他们吵出一个统一的意见再说。他不是很喜欢管这些破事,只喜欢逗弄珍禽。他来这里当官,只是为了增加资历,方便以后调回京城任职。明年他的任期就满了,到时候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时候他身边的钱青蓦地站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钱青道“诸位,都到这时候了,就别扯什么法理了你们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吗是钱,是银子啊你们看过税收账册没有本州去年的税收比前年少三分之一,今年比去年少一半啊为什么因为能缴税的农户越来越少了啊”
他大喘一口气,接着道“农户为什么越来越少就是山贼成祸。山贼越多,老百姓就越少,人要么被他们杀了,要么被他们收走了。再下去,明年的税收给诸位发俸银都不够了。所以山贼之祸必须最快最平稳地解决,那就没有比招安更好的方法”
有人想反驳,钱青没给他机会,一鼓作气往下说“招安有很多好处,一来体现了州牧的仁慈,山贼和百姓感念恩德,就不会再作乱了;二来,如果我们执意剿匪,一定会劳民伤财,最后即便把匪剿没了,老百姓也会死伤惨重。可招安山贼,给山贼一些优惠,让他们回来继续做农户,我们还能继续收他们的税。这是一箭双雕。”
“还有第三点。像屠狼寨这种山贼,他们武力高强。远比厢兵能打。我们把他们招安回来,直接把他们整编成厢兵,州府就多了一支强悍的队伍。到时候再有别的山贼敢做乱,派他们去讨伐不就行了吗这是一箭三雕啊”
他条条陈述,有理有据,说服了不少人。反对者逐渐偃旗息鼓。
然而桌上仍有一人出言反对“你说的这三点,只有第二点还算占理,其余两点并不成立。若真对那些山贼予以招安,必将后患无穷。”
钱青诧异地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个瘦弱的男子,年纪轻轻,却须发皆黄,看着便觉得病怏怏的。这人只是州府中的一个小吏,算不上幕僚,也不知谁把这人叫过来一起参与讨论了。
钱青不服气道“其余两点怎么就不占理了”
那黄发人正要与他分辩,宋仁透却出声了“好了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我听钱主簿说得很有道理,就照他说得办。钱青,你去写招安檄文。什么屠狼寨,什么长明寨赶紧全部招安,都别闹了”
众人吵得太久了,宋仁透已经不耐烦了,只想赶紧回去逗他的宝贝鸡。既然钱青已经说服大多数的人,那就行了,没必要再为一两个不同意见争吵不休,不然永远吵不完。
那黄发人听宋仁透下了决策,显然极不认同,却放弃了争执。他低声自言自语“蜀中必将大乱。”
钱青瞪了他一眼,懒得搭理,自去想招安檄文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厢,朱瑙庄里的佃户们迎来了大丰收。
这天,王家兄弟割完了自家的最后一茬麦子,又跑去帮着石三完成秋收,黄昏的时候才忙完,推着满车满载的粮食回家去了。
走进院子,院子里的粮食已经堆得小山高。兄弟俩把车上刚运回来的卸下,扔到小山上,把山头又垒高了几尺。
忙活完,王仲奇向后退了两步,欣赏那座粮食山。前段日子他们每天忙着收割,都顾不上看自己到底收了多少,如今有功夫闲下来仔细打量,他瞬间激动了“天呐,这么多”
一旁的王伯正没说话,抬手不停擦汗。
“这么多麦子,家里的三只母鸡也都开始下蛋了,以后咱们能天天蛋面吃。”王仲奇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以前咱娘做的鸡蛋面最好吃,可惜都没来得及跟她学怎么做唉,我好想阿娘”
王伯正还在擦汗,王仲奇察觉到不对,定睛一看,惊讶道“哥,你哭了”
王伯正不想让弟弟看见,连忙背过身去,用力搓搓脸,稳住气息“没有没有,灰进眼睛了。”
可惜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