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 日月如梭。
姜玉姝在图宁忙忙碌碌, 一晃眼, 她已经任满三年。
三月底, 田间庄稼出苗, 山野绿意盎然, 生机勃勃。
一年之计在于春, 如今的图宁,民众不仅在田间耕耘, 山坡育树也不能落下,农忙时节, 家家户户无暇休息。
天晴气暖,晨光灿烂, 山坡上, 姜玉姝穿着官袍,越来越觉得热, 却不方便当着大群男人的面挽袖子, 默默忍着, 热得冒汗了, 索性抬袖擦汗。
她专程带领客人参观桑山, 顺便教授嫁接桑树的方法。
“嫁接不难, 难在于寻找适应当地水土的树种, 以及培育砧木的方法。”
由于桑树苗太矮,蹲久了腿酸发麻,她干脆盘腿席地而坐, 从竹筐中挑出一根桑枝,举高晃了晃,对学生们说:“咱们辛辛苦苦种树,为的是摘桑叶养蚕,年年坚持育苗嫁接,则是为了培育耐寒耐旱、叶子茂盛的树种。这跟筛选土豆种子的目的一样,人为选择,努力培育优良作物,从而获得丰收。”
胥吏、富商、客人、桑农蚕农等大群人围着先生,侧耳倾听,频频点头。
灵埔知县一行又来做客了。隔着几个竹筐,他也盘腿而坐,扭头嘱咐随从:“此行专程来图宁请教栽培桑树的方法,姜知县慷慨大方,抽空亲自教导,机会难得,你们千万要认真听,务必牢记技巧,等回去教会咱们的桑农。切莫辜负本官的期望。”
“是,是。”几个随从毕恭毕敬,竖起耳朵,目不转睛,紧盯先生手中的桑枝,生怕遗漏半步。
灵埔知县挽起袖子,从筐内挑了一根桑枝,兴致勃勃说:“我也试试!”
姜玉姝笑了笑,示意对方的随从,“光听光看恐怕学不会,你们也跟着试试吧。”
学生们自然巴不得,感激道谢,各自挑了一根桑枝。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对农业的痴迷劲儿与钻研精神不改,下苦功琢磨至今,对于桑蚕业的经验丰富。
“首先,准备所需物品。”姜先生抬手指了指,“穗条、砧木、小刀、干草、油纸和细绳。”
“然后,用刀处理穗条。”姜先生驾轻就熟,拿起小匕首削桑枝,侃侃而谈,“像这样削,斜斜削个接口出来,断口处要保持干净,别沾泥土。”
先生扫视四周,纠正旁边一名学生:“斜,倾斜下刀。”
“哎,是。”
姜玉姝放下穗条,弯腰审视桑树苗,捏着树干说:“现在开始处理砧木。看具体情况,挑选上部或顶端处,用刀,把树皮削开,弄出一个口子来,大小视穗条接口而定。”她全神贯注,拿起穗条,轻轻贴入砧木,“刚才,咱们给了穗条和砧木各一刀,弄出了两个‘伤口’,得帮它们包扎。看仔细了啊,动作要轻,贴合两个口子后,拿油纸包裹整个接口,用细绳捆住它。最后,成活之前不能暴晒,适当以干草帮它遮阳,并且要保持湿润。”
“顺利的话,快则半个月,慢则二十多天,就能看见穗条抽芽!”
她麻利嫁接完一棵,合上匕首,拍拍手,总结道:“简而言之,桑树的嫁接方法与其它树木相同,无非准备接穗和砧木、切两个口子,然后包扎即可。”
“我写了一个关于嫁接栽培桑树方法的册子,古大人若是不嫌弃,可以拿回去参考。”
“灵埔百姓好学,怎么可能嫌弃?求之不得!多谢了。”事实上,灵埔知县专为良种树苗而来,毫不客气,顺势问:“不过,光有册子不够啊,能否顺便赠些砧木和穗条?我们那儿的桑苗细瘦,不如图宁的茁壮,即使嫁接成活,估计也摘不了多少叶子。”
姜玉姝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爽快答:“当然可以。图宁对待朋友,何时小气过?”
“哈哈哈,姜知县真是个爽快人!”
投桃报李,灵埔知县立刻告知:“灵埔待朋友也一贯真诚。如无意外,贵地所需的明矾和木材,将于五天之内运到。”
姜玉姝愉快一笑,“太好了!多谢多谢。木材倒不急,明矾却快用完了。”
“放心,过几天就给你们送来。”
精心侍弄下,桑树林虽然不高,却十分茂盛,连绵桑山处处绿叶婆娑,一行人在缓坡林中穿梭,边走边交谈,融洽热闹。
忙碌小半天,晌午了,日渐高升,晒得众人汗淋漓。
下地上山忙活,人是整洁不起来的。姜玉姝的帕子已经湿透,几乎能拧出水来,她看看天色,温和说:“晌午了,该下山了,咱们先去镇上用午饭,稍作休息,下午再逛蚕室。”
客随主便,灵埔知县点点头,“行,走吧。请。”
“请。”
于是,一大群人浩浩荡荡,转身下山,步行前往附近的桑山镇。
春日风光好,田间地头人来人往,忙碌打理庄稼,处处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灵埔知县背着手,特意拐进田间小径,观察两旁田地,感慨道:“我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个地方叫‘桑山村’,如今却变成‘桑山镇’了,变化不小啊。”
田间小路狭窄起伏,姜玉姝却如履平地,顺口聊起:“此处原本是个小村庄,人口不足一千,后来因为桑蚕业,各地商人及其雇工陆续赶来。另外,棠州连续几年遭受蝗灾、旱灾,粮食歉收,饿死不少人,百姓逃难,四处投亲靠友,估计听说我们图宁正在招揽流民、奖励垦荒,便断断续续投奔了来。”
“所以,人口增长得挺快,达到能设立‘镇’的时候,就改‘桑山村’为‘桑山镇’了。”
“不知有多少流民投奔了来?方便透露吗?”
“哈哈,有什么不方便的?呈交朝廷的户册年年都得更新,是公开的。目前的流民人数,大概六万左右吧。”
灵埔知县咋舌,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成千上万饥饿的难民,你竟敢下令开城门接收?就不怕官府控制不住局势吗?你可真够大胆的,古某佩服!”
“古大人过奖了。”姜玉姝擦擦汗,“唉,没办法,朝廷有令,吩咐各个地方官府不准拒绝棠州灾民。”
“咳。”灵埔知县略靠近些,小声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据我所知,大多官府空有救济灾民的心,可惜实力不足,一则怕养不起,二则怕镇不住,譬如我们灵埔,顶多只能接济三五百,用以向朝廷交差。”而且得经过挑选,以壮劳力为优,拒收老弱病残。
同僚的做法,姜玉姝并不意外,慧黠一笑,透露道:“其实,我也害怕官府管不住大批灾民,所以干脆上军营求助,宋指挥使豪爽,派了一队精兵帮忙维持秩序,放出话去:谁敢闹事,立刻抓起来充军!灾民一听,就安分了,不敢不服从衙门安排,陆陆续续安顿住下了。”
“哦,原来如此!”
两县各取所需,双方交情颇深,灵埔知县坦率直言,“坦白说,安稳问题是其次,关键是养不起。灵埔的粮食只够自己吃,根本养不活成千上万的难民,委实无力接收太多。还是姜知县有能耐、够胆识,古某自愧不如。”
“哪里?古大人又过奖了。”
姜玉姝唏嘘叹气,“一开始特别艰难,险些撑不住,官府东挪西凑,筹粮供流民垦荒耕种,熬到现在才算周转通了。”
“想想就不容易。”
“幸亏熬过来了。”
暖阳下,灵埔知县瞥了一眼脸颊白里透红的秀美女同僚,关切问:“你已经任满三年了,年年被评为‘称职’,政绩很不错,但尚未听说关于你的调动消息,可否透露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