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儿子见到离开多年的生父, 应该是什么情形,或是狂喜相拥或是相顾流泪, 再不济也会心情激动。没有人会像姬桑这般, 一派疏离心情平静。
一别十五年,他在十岁那年见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也像今夜这般隐在他的房间里,表露自己是他的亲生父亲, 并告诉他是原氏皇族血脉的事情。在此之前, 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不是父亲母亲的亲生骨肉。这一点,国公父亲并曾隐瞒。
却万没有想到, 自己的生父居然还活着。
在国公父亲的口中, 他的生父是国公父亲的救命恩人。这个救命恩人临终托孤, 将自己的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托付给姬家抚养。
姬氏夫妇伉俪情深,膝下唯有一女。当下老国公便应允了,答应对方会将孩子视如己出抚养长大。
谁知道, 死了的人还能复活。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这个男人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他的房间,告诉了他真正的身世。第一晚后,他问过府中下人没有人看到有人进出自己的房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接着第二晚第三晚,一连三个晚上,他都在自己房间里见到这个人。
那几天,他不停被这人灌输原氏血脉的事实。原氏被人夺江山的惨痛故事不知听了多回,那耳提面命叮嘱他复国的话充斥着他整个听觉。以致于时隔多年,他都能记住那一刻人生颠覆的感觉。
后来, 他心智渐渐成熟,回过味来才知这人的可怕之处。这人不仅是个高手极善于隐匿,且攻人攻心之计用得炉火纯青。
他虽未将光复原氏的事情付诸行动,却在潜意识里接受自己的身世,且在大启有难时顺势而过。要不是有无归,只怕他现在已在那条路上走远,再也无法回对。
这些年,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寻找原氏的宝藏便是其中之一。
这么多年过去,期间他曾暗中派人寻找过这个男人,皆是一无所获。他甚至无比阴暗地想过,或许人已经不在人世,不想时隔多年还能再次见到。
“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吗”
那男人笑了一下,这一笑倒是和姬桑长得不像了。因为姬桑很不爱笑,也不可能露出这样得意狂傲的笑。
“这个不好说。”
一个阴暗中生存久了的人,对谁都不会说真话。便是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说出来的话也是模棱两可。姬桑倒是毫无意外,一个他派人找了多年都毫无影踪的人。这人的本事不容小觑,且行事应是十分谨慎小心。
一个藏头藏尾的人,他何必在意。
他疏离的样子让那人既不悦又有些满意,这样沉着冷静的性子才是做大事的,不枉自己当年处心积虑把孩子送进国公府。
“我此次进京,听说过不少你的事情,你很不错,我很欣慰。”
姬桑不语,平静地听着。
男人略皱起眉,有些不满道“只是你终究是太过心慈手软,怎么能轻易放过荣昌侯,还让他活着回京。他可是小皇帝的靠山,要是他一倒,小皇帝无人相护,朝中势必大乱。”
“我的事,不用他人来教。”
这句话让男人的脸一沉,眼神阴鸷,“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世人皆知我姓姬,我的父亲是故去的信国公姬荣。你可敢当着世人的面说自己是我的父亲,说我不是姬家的骨肉。只要你敢,我就信你说的话。”
男人阴鸷的眼盯着他看了许久,浑身绷直面色铁青。看着眼前出类拔萃的青年,他从心里感到骄傲。竟然敢顶撞老子,敢如此豁得出去,不愧是他的儿子。
“哈哈不错,不错,是个有胆色的,不愧是我原氏的血脉。”
原氏二字,令姬桑不由自主轻蹙眉。
男人仿佛一无所觉,“好,你做事这般有魅力,是个能成大事的。”
说到这里,眉头紧锁起来,“按理说这些年你在京中已站稳脚跟,朝中与你心的官员不少,为何一直裹足不前。我的人几次替你制造机会,你不仅不顺势而为,反而帮助荣昌侯,是何意”
姬桑心一动,那什么举子闹事的事情莫不就是这人所为。一些宵小之辈,以为这天下是小池子,搅浑了水就能摸鱼,真是可笑得紧。
他垂眸不语。
只听得那男人冷哼一声,“我还听说了,那荣昌侯长得跟个娘们似的。京中都在传,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男人嘛,不拘是喜欢女子还是貌美的男子,玩玩都是可以的。但大事应放在前头,那些玩乐之事暂且抛在一边。只要你站在最高处,坐拥江山还愁没有美人不成。你要是真喜欢他,日后大事一成将他留下也可以。”
“我姓姬,是信国公府的国公。受先帝所托,与荣昌侯一起辅佐陛下。对于我而言,为大启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就是我的责任。你所说的大事,与我无关。荣昌侯是我同僚,你敢动他,我绝不同意”
男人眸色阴沉,额前两穴鼓起,显然十分愤怒,“你说什么你难道忘记我与你说过的话。你是原氏血脉,生来就应该是坐上那把龙椅的。你居然愿意向乱臣贼子的后人称臣,还敢这样顶撞你老子。你知不知道,你能有今天是因为你老子的苦心谋划你是不是以为已经是国公,就不愿意再进一步,当真是鼠目寸光不思进取比起皇位来,这个国公算个什么东西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我的种,我的话你不听也得。你要是敢不听,我自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姬桑直视着他的怒火,神情依旧冷淡毫无惧怕之意。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看他的眼神带着蔑视与不屑。
世间有一种人,惯会躲在暗处如阴沟老鼠一般。真要是血性之人为光复祖宗基业何不堂堂正正自己去争取,寄望于后代的行为简直就是懦夫。他要真有为人父的责任感,理应自己夺回江山,而不是在暗中指望儿子去争去抢。
他对国公父亲的救命之恩,只怕也是一种算计。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自古以来江山更替,到如今已不知历经多少王朝。周氏秦氏宋氏澹台氏,那么多的前朝后人,这江山怎么就应该是原氏的大启已近两百年,这个时候还做着光复原氏的春秋大梦,你不觉得可笑吗”
“你这是不想认我,不想听我的话”
“我姓姬,世人皆知我父亲是谁,我母亲是谁。这时要是随便一个人跑出来说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便会认,那我成了什么人若人人都效仿你的行径,这天下岂不乱了体统,混了血脉传承。”
“哈哈好。你果真是翅膀硬了,连亲生父亲都不肯认。你别忘了,你能当上国公都是我的功劳。既然你不认老子,老子也不用顾念父子情分,你别怪我心狠。”
姬桑淡然一笑,慢慢坐下,睨着那男人,“阁下请便。”
“好,当真是好胆识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我说了,你自便。”
那男人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阴恻恻一笑。笑声让人心底发寒,寒气从脚底直往后背那里窜。
然而姬桑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毫不在意。
他眯起眼,知道自己是拿捏不了这个儿子。天下竟然还有不想当皇帝的人,他真是万万想不到那个人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吗”
以为自己毫无法子吗他做事向来心思慎密,怎么可能寄希望于一人身上。纵然这人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值得他全心托付。
姬桑闻言,更是不意外。这人能处心积虑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姬家,保不齐还有什么儿子养在别的人家。如此行事,倒真是毫无羞耻之心。
“阁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断,自是有许多条后路。想必这京中还有你的儿子,确实不用在意一个不听话的儿子。”
男人脸色一变,眼睛眯得更是厉害,“你不要多想,只有你是为父的希望所在。其他的都是以后帮扶你的,我是在替你铺路。”
“听你的意思,还不止一个。”
“你不用管他们,他们将来都是你的臣子。”
姬桑要是信他的话,那这些年都白活了。不仅他们是棋子,自己在这个所谓的父亲心里,只怕也是一个棋子。一个人为了帝位,可以疯狂到何种地步,从眼前人的身上便可窥见一斑。将儿子们视作棋子,一个个的替他铺就帝王之路,当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父亲,简直闻所未闻。
“我说过,我姓姬。我是大启的臣子,任何企图动摇社稷的别有居心之人,我若知道必将诛之。阁下今日此言,我只当没有听说过,若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
“哈哈不客气,你好大的口气。”男人轻蔑地环视着房间,神情更是得意,“你这国公府,我想来便来如入无人之境,你怎么对我不客气。”
“你既然自己有本事,何不自己夺江山自己坐皇位。相信以你的能力,直接潜进皇宫杀人也是轻而易举,你为何不自己动手你杀了小皇帝再振臂一呼,让那些前朝后人认你为帝,何苦要费如此多的心机。”
男人被他问得一怔,随即脸色更是阴霾。真要这么容易,他哪还用等到今天。且不说皇宫守卫森严,只说他就算是杀了小皇帝,赵家还有其他的子孙,那些人到时候一哄而上,皇位哪里还有他的份。
再说他一旦暴露身份,必成为赵氏攻杀的目标。到时候他不仅大事未成,还替别人做了嫁衣,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怎么会干。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姬桑冷笑,这人是不敢进皇宫杀人。说穿了,他就是怕死,他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肯轻易冒险。其实他就是一个懦弱又自私自利的人,只想着在背后耍阴招,让别人替他冲在前头。真要事败,他可全身而退。
这样的人,何其可恨又可悲。
“既然你的事不用我操心,那我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阁下以后无事,不要再来找我。否则刀剑无眼,伤了你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