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在冷雨中立着不免让人受寒, 夏云姒一时有些恍惚,长长地吁了两回气,才提步迎向院门。
“皇上万安。”她福下身去,他将她的手一攥“郭氏供出了一件事。”接着觉察到她的手凉得可怕,又一看她的气色,他皱起眉, “怎么脸色这样差”
边说边不由分说地拉她进屋。
夏云姒没作声。
在檐下立了一整夜她并未觉得有什么,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眼下回过神来走了这几步, 疲惫却突然涌来, 累得她连说话都没气力。
进了殿,和暖的温度涌上来。她随着他落座,犹是缓了一缓, 精神才渐渐恢复。
她又缓了口气,目光在他面上定了一定“皇上怎的这时候来了”
他也看一看她“你怎么了”
她哑了哑, 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进院时说了什么,顺水推舟地道“哦昨晚去见郭氏, 听她说了些事,一直也睡不着,就在外头多待了会儿, 许是受凉了。”
“你知道了”他微有一怔, 继而喟叹着从袖中取出一只信封, 放在榻桌上推给她,“朕实在没想到,皇后的事, 她竟也有一份。”
“知人知面不知心。”夏云姒盯着地面淡声道,默了会儿,问他,“皇上打算如何发落”
皇帝沉吟须臾“她自尽了。”
夏云姒没说话。其实昨晚见郭氏的时候她就瞧出来了,郭氏十之八九是要在她离开后自尽的。
他跟着又道“但朕会下旨抄家,爵位也都会废黜。”说着渗出一声冷笑,“对前朝皇族加封厚待,原是太祖皇帝心慈,孰料他们竟这般狼子野心。”
语毕却没得到回音,他定睛瞧了瞧,眉头轻皱“阿姒”
“嗯”她看过去,他满面关切,“你精神很不好。朕传太医来,你先躺下歇歇。”
她点了点头,依言移去了床上。
她确实体力精神皆不支了,久站令她疲惫,大约还有点受凉,听到一句话总要反应半晌才能想明白。
而且她一时也不知如何面对他。先去睡一会儿、不必与他多说话,倒也不错。
夏云姒很快就睡着了,昏昏沉沉。太医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说着话,她似乎听到了些,又哪句也记住。
再睁开眼时,面前是被床帐隔得朦胧温柔的灯火,揭开床帐就能看到窗外已一片漆黑。
莺时在几步外候着,见她醒来,安安静静地行上前来。夏云姒正要吩咐她沏些茶来,同时却注意到皇帝就睡在几步外的罗汉床上,就压低了声“皇上一直没走”
莺时的回话声也低低的“娘娘病了,高烧不退,皇上就一直没走。”
她凝滞片刻,摆手示意她退下,在万籁俱寂中走向他,在罗汉床边静静地看着。
这种心情,多么复杂。
在过去近七年的光阴里,她一直怀揣着戏谑与他相处。
他在她心里是什么呢说是夫君决计不是,她始终不曾忘记姐姐的事,自能时时刻刻维持住清醒。
但她对他的恨,也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浓烈过。
她恨他的凉薄、恨他的处事不公,但不曾将他视作过直接的仇人。所以她才可以潇洒自如地欣赏他这张脸、享受他床上那些本事,才可以在他面前做成那样完美的样子,才可以在他面前妩媚动人。
可现在,她只想在他心上捅上一刀。
她也试图说服过自己,告诉自己郭氏或许是骗她的。可这经年累月的恶斗早让她练就了一番火眼金睛,想自欺欺人也难。她整夜整夜地去想,还是只能叹着气承认,郭氏说得该是真的。
于是现在,她只能这样淡漠地望着他,压制着那份恨意认认真真审视他的每一分眉眼,让自己重新认识这一张脸。
她禁不住地想要探究,当年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是,姐姐那时病得很厉害。民间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夫妻之间因此离心似乎更不足为奇。
但平头百姓会受困于此,实是因为经年累月地照顾病患实在消磨精力,而他贵为九五之尊并不需为此操劳多少说得难听一点儿,若他不愿意费神,左不过是花着一份皇后的俸禄养着姐姐,姐姐也无计可施。
姐姐怎么就那样让他厌弃了呢
是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姐姐的形容枯槁让他生厌还是姐姐只要活着他就不得不顾念这份伉俪之情,不得不维护的面子和里子让他觉得疲累
又或二者都有,日积月累下来让他不胜其扰,爱意逐渐消磨殆尽,只想早点解脱
夏云姒一时间想不太清楚,只清楚一件事郭氏若想借此毁了她,大概是快成了。
她现在已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姐姐的死是她心头最恨的事。现在这份恨大半移到了他头上,她怕是日后想继续与他逢场作戏都变得艰难。
这会毁了她的,会让她在他身边寸步难行。
可她不能输,她还要护着宁沅,这条路也要继续走下去。
一口郁气仿佛千斤巨石,紧压在心里,让她一时觉得不如就此将她压到断气算了。
她从不曾这样茫然过,不知日后的路要怎么走。
又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她回到了床边,垂头丧气地坐着,手支着额头,挡开视线中大部分东西。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听到他的声音“阿姒”
稍稍逃避了一息,夏云姒抬头看去,他打量着她“感觉好些了”
她强撑起些笑容“嗯。”
他揉着太阳穴缓了缓神,下了罗汉床,也走到她身边,坐到她身侧将她的手握住。
她下意识地微躲,但开口也及时“臣妾病着,别传给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