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停云年轻胃口好, 不一时便吃得差不多了。
然后,吃完了早饭就没事可做的她只好坐在位置上, 托着腮, 安安静静的看着傅长熹用饭。
以傅长熹这样的身份,生来便是受人瞩目, 早便习惯了旁人的目光。便是如今,宫宴之上, 他的位置也只在皇帝之下, 堪称是众人关注的重点。可他照旧能够顶着一众人的目光,用着自己的饭,从容不迫。
偏偏,此时被甄停云这样盯着,傅长熹反倒有些不自在了。他顿了顿, 索性便将粥碗搁下,指尖捏着那柄汤匙漫不经心的搅了搅,顺口问道“还有事想与我说”
甄停云眨了眨眼睛, 一双杏眸又大又亮,黑白分明, 模样既乖巧又天真。
傅长熹又有些手痒, 想要摸头。
也就是此时,甄停云终于开口“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办拜师礼呀”
她的声音清脆脆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十分悦耳。
然而, 话声方才落下便听得一声脆响
“铛”。
是汤匙敲在瓷碗碗壁上的声音。
傅长熹捏着汤匙的手修长有力,此时却稍稍有些紧绷,因为用力过度的缘故,捏着匙柄的指腹微微有些白,骨节分明。
甄停云闻声看他,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
傅长熹面色如常,他仍用汤匙舀着热粥,慢悠悠的喝两口,这才状若无事的问她“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甄停云对他一向信任,自不会瞒他,坦然解释道“楚夫人与我说,最好在入学前办完拜师礼。我是想着,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拜过先生您,再与楚夫人行拜师礼。”
这话说得倒是合情合理,其他且不论,傅长熹其实还挺满意她这把自己放在前头的态度的。
只是,答应的话才到嘴边,傅长熹忽又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来。
似他这样在边疆战场上,经过生死一线的人最是能够抓着那游丝一般的预感。所以,他很快便又那话咽了回去,薄唇微抿,改口说道“无事,我这儿还有些事没处理,只怕会连累着你,这一时半会怕是不能办什么拜师礼。倒不必太计较先后”
甄停云暗自腹诽就您这样的倒杯热茶不先给您递过去就能抓着我说十几遍尊师重道的人,究竟是怎么说出“倒不必太计较先后”这话的
不过,甄停云心里到底还是偏着自家先生的,听他这样说,也就应了。
甚至,因为傅长熹的话,她还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对方那浑身是伤的惨状,再想一想自家先生自来了京城后的阔气表现又有院子又有侍卫,吃好穿好,还能给她送一箱子珠玉古画
这差得也太多了吧
这里头肯定是有事的。
虽知道这些事情不该她问,可她越想越觉这心里没底,实是担忧自家先生,只得大着胆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先生,您现在做的事,是不是特别危险啊”
甄停云想想都觉得害怕,同时又很替自家先生发愁听说摄政王年少就藩,杀伐决断,乃是战场上磨砺出来的铁石心肠。这样的人多半也是心思深沉之辈,心肝早就黑透了,如今又是送院子又是送东西的,肯定没安好心,多半是要自家先生拿命换的再想想第一回见面时,自家先生那一身的伤
甄停云自己吓自己,直把自己一张小脸吓得雪白,小声道“先生,要不您还是别做那些事了,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好”
傅长熹心知她是想歪了,可甄停云这想法是建立在他是“摄政王身边的人”上面的,他总不好直接开口告诉她自己的真正身份吧
而且,瞧她这为自己担心的可怜模样,傅长熹觉得自己这一颗老心好似泡在热水里,泡得软软的,一时竟是连喉咙都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他才理好情绪,开口安慰甄停云“没事,我做的事也不算很危险。我说还有些事没处理是因为我如今还有一些事想不起来,且大局未定,总是有些不放心。”
甄停云不是很信,只怀疑着看着他。
傅长熹只得说她“你就不能对自家先生多点儿自信心”
他担心甄停云想歪或是继续追问,一面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润喉,一面转开话题问她“你如今和家里闹成这样,可有想过以后如何”顿了顿,他补充道,“虽如今可以去住女学,可女学毕竟只有三年,你总不能在女学里住一辈子。”
甄停云对此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女学三年过后,我都十七了,收拾收拾就能嫁人了啊,还理家里那些人和事做什么”
傅长熹正端盏喝茶,热茶入口时听着她这话,好险才没把嘴里的茶水吐出来。
饶是如此,他也被茶水呛了一下,咳嗽起来,雪色的脸颊跟着泛起红。
甄停云见状,连忙从位子上起身,抬手给傅长熹抚背顺气,嘴里嗔道“您说您,喝口水还能呛着”
傅长熹好容易止住咳嗽,抬眼看她,眼神深深,有些莫名的情绪“你如今才多大,这就考虑起嫁人的事了”
甄停云对此看得很开,毫无半点女孩家该有的羞赧和不好意思,语调也是平静得很“女孩家到了年纪总要嫁人的嘛。除了那些要上女学的女学生外,乡下人家的姑娘都是十四五岁就能出嫁的。也就是我今年考中了女学,要不然明年及笄,我娘就得琢磨着给我找门亲事了。”
说着,甄停云忍不住便想起自己来京前做的那个梦梦里的甄倚云美貌出众,惹得京中许多儿郎竞折腰,最后更是出乎众人意料的嫁入了燕王府,成为了燕王世子妃;偏偏梦里的甄停云却是样样都不成,还因甄倚云的缘故坏了名声,被父母厌弃,根本没什么人会喜欢她,便是有提亲的也多是看在甄倚云或是甄家的份上,多是些不尴不尬的人家,或是要娶她做继室一类的。好在,甄父和裴氏都是要面子的人,自然不会将她胡乱嫁了,方才起了心思将她送回老家,让族里长辈给她寻门亲事,一辈子也就能打发过去了
想着梦里的结局,甄停云不禁长叹了一口气,难得有些感慨“其实,我这样用功考女学也是希望到时候站得高了,挑拣余地多了,也能给自己寻门好亲事,后半辈子太太平平。”
傅长熹简直能被她这话给呕死难不成,自己一路上辛辛苦苦教她,好容易帮着她考中女学,结果就是为了让她挑门好亲事把自己嫁了
傅长熹吸气吐气,吸气吐气想着先把自己胸口这郁气给压下去。结果,他实在有些压不住这火气,磨了磨牙,挤出话来“好亲事那你想挑什么样的”
甄停云听他询问,倒也不觉有异。毕竟,这年头也有先生给做媒的如甄父和裴氏,就是做先生的看重学生,许以爱女,这才成就了甄父和裴氏的姻缘。
想着傅长熹往日里见得人多,或许真有合适的,甄停云便试探着道“那我就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