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衡看了一眼对面含笑的柳尚书,只见他眼中难掩得意之色,视线从前往后,到达杨大人,只见杨一行时不时地捏着袖口,神情激愤。
袖中是什么,不难猜测。
宋衡轻轻扬唇,心说今天谁也别想笑。
今天重中之重便是三司关于东街火灾的调查结果。
到了帝王百官面前,没有再可以掩饰,刑部将最后的折子递上去,皇帝在意料之中震怒,一下子将折子摔在了齐王面前。
齐王二话不说直接下跪,额头贴在地砖上。
这个时候所有的言语都是苍白的,所有的求情都是枉然,不然如何对得起失去家园的东街百姓,如何对得起本该团圆和乐之日却天人两隔的亡者,如何对得起努力救人救灾之人?
他知道王鹏保不住了,王家也完了。
王贵妃在齐王告诉她的那刻起便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子和娘家兄弟比起来,终究是儿子更为重要些。
不过毕竟是齐王的母族,楚文帝还是给了儿子几分体面,只是赐死了王鹏父子,抄没家产,其他旁系族人贬为庶民罢了。
圣旨落下的那刻,齐王俯身谢恩,只是盯着地砖的眼神充满了恨意。
他不甘心!
难道这场大火单单只是王家派人放的吗?
这里还有人是帮凶啊!
他那好弟弟,娇生惯养,看似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难道干净了?
齐王缓缓地起身,眼神阴翳,他看了眼垂首不说话的柳尚书,心中暗恨,这个老匹夫……不要太得意!
然而他还没有所动作,忽然一个人从朝列队伍中走出来。
抬头挺胸,走路带风,目光激昂,还未说话便已经充满了斗志。
众人一看到杨一行,心中忽然闪出一句话,谁又惹到他了?
“皇上,臣还有本奏!”杨大人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大声道。
楚文帝心情恶劣,看见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太子的目光下,他还是点了头。
应公公匆匆从丹陛上走下,将杨一行的奏折取来交给皇帝。
只听到杨大人道“臣弹劾禁军校尉尚武擅离职守,因私废公之罪!”
校尉一职六品官,在这个四品官满地走的京城,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杨一行在这个重要朝会上弹劾他实在令人费解,这种事回去递交内阁便是。
百官纳闷着窃窃私语,可只有几个人的脸色变了变。
有人直接道“杨大人,知道你嫉恶如仇,看不得这些,不过是有轻重缓急,占用朝会时辰让文武百官一同审查一个小小校尉,未免过了吧?”
杨一行瞧着他,笑道“看样子江大人是没参与此事,极好,就是不知道柳大人能不能独善其身了。”
柳尚书的脸色慢慢发白,但他强行镇定下来,看着杨一行沉声道“杨大人说的是什么,本官不知道,一个小小校尉似乎还牵扯了其他事。”
杨一行笑了笑,回了一声,“是吗?”
柳尚书黑沉下脸,心中忐忑,可忽然他怔了怔,只见楚文帝已经放下了奏折,视线看向一个人——宋衡。
刹那间,他明白了。
只是他真的疑惑,同样是太子一派,为何宋衡背后总是捅他刀子。
这件事与宋衡是无关的呀!
“查,六品校尉既然奔乡,究竟去何处奔乡,奔的又是谁的乡!这场火……这场火放的好啊!”
楚文帝声音较之三司奏疏时更为愤怒,扶着龙椅的手拍打着作响。
“一个杀人放火灭口,一个冷眼旁观等着事情闹大,呵呵,都是朕的好臣子,都不把百姓放在眼里,不把朕放眼里!那就查,给我仔细地查……”
楚文帝看到默不作声的柳尚书,再看还弄不清状况的太子,怒意一上来,直接质问道“柳尚书,你可有话要说?”
柳尚书直接下跪,沉默一息后道“臣不知。”
“好!好一个不知,最好不知!不然让太子如此自处?他的岳丈派人助那对夫妻从山东逃到京城,眼睁睁地看着王家派人放火烧了酒坊,烧了东街,死了百姓,一条条的罪名擂在王家头上,最终万劫不复,王贵妃,齐王都厌弃于朕,好计谋!”
这件事齐王也知道,可是单单扳倒一个柳世峰,他不甘心,他想拉的是太子下水,可没想到杨一行先揭露出来,毛头一下子指向了柳世峰。
杨一行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只有经常借他的口说话的宋衡参与其中。
而宋衡为什么这么做,显然厌恶了柳世峰这般行事。
宋衡是太子的亲舅舅,若是太子参与其中,他哪里还会这样毫不留情地将事情掀个底朝天,现在这事已经到了谁参与,谁就别好过的地步。
虽然柳尚书一直没承认,可是最后在帝王危险的目光中,以及太子震惊的表情下,他还是软了腿脚。
柳尚书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上朝前的意气风发和暗自得意全然不见。
散朝之时,他是被搀扶着出了殿门。
而在殿门口,宋衡正站着等着他。
“宋大人,这下满意了吧,太子殿下今后可依仗的人只剩下你了。”柳尚书讥讽地说。
宋衡没有表情,他说“我不知道东街失火的那个晚上,尚书大人睡的怎么样。我一夜没睡,耳边除了火烧噼啪,房子倒塌的声音,就是人的哭喊声。有的人就是房子着火了宁愿烧死都不出来,因为一出来,什么都没了。有的妻子没了丈夫,孩子没了母亲,那可是个团圆日子呀,尚书大人,你去过片废墟吗,你于心能安?”
柳尚书沉默了,片刻后他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看样子这件事我没做错,致仕吧,尚书大人。”宋衡笑了一声,可笑意不达眼底,“太子殿下无需他人依仗,他有皇上。”
柳尚书重重地朝他点头,连说两声好,“宋大人高风亮节,老夫佩服,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也别怪老夫不讲情面。”
说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