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 豆粒一样的雨滴倾盆而下, 乌云将世界染成黑色。
蓦地,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在天边炸响,刺目的闪电扭曲着划破黑绸布一样的天空, 也照亮了泥泞的街道上独自奔跑的孩童。
他大概七岁左右,身上穿着深灰色的外套和浅色短裤, 两条细细白白的腿从裤筒里伸出来,脚踝脆弱的一握就好像能掐碎。
微翘的银发被雨水打湿,清透的水痕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浸湿了黑色的面罩,也勾勒出清秀的脸部轮廓和恐慌的神情。
路边出现了一处民宅,男孩充满绝望的眼睛一亮, 飞快冲上前开始捶打房门,“砰砰砰”的撞击声淹没在雨夜里,却唤醒了屋内的一盏明灯。
“谁呀”
“很抱歉打扰了但我父亲看起来有点不对, 您能帮我送他去医院吗”
睡眼惺忪的男主人被焦急的男孩一通抢白, 他神情讶异的看清了门外男孩的样子, 突然眼睛一瞪青筋一突, 显出暴怒的神色。
“该死的罪人白牙,终于明白自己该死了吗我弟弟就是因为他擅自放弃了任务才战死的让他快点下地狱去吧”
“嘭”的一声,房门被狠狠的关上了,男孩脸色煞白的站在门外,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咬牙奔向下一家。
“对不起, 我父亲好像有点不对劲,能不能麻烦你”
“你父亲那个冷血的恶魔能有什么事快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下一家。
“抱歉打扰了,我家里人身体突然不舒服,请问”
“是白牙的儿子快点滚出去”
再下一家。
“我父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个罪人终于要死了你听见了吗孩子他爸”
好冷。
男孩孤身一人奔跑在街道上,手脚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冰凉。
他急促的喘息着,眼神脆弱而无助,又在一次次被拒绝后陷入绝望。
人群的咒骂与憎恶,与多日来狠毒的流言和诅咒混合在一起,比冰雨更刺骨,像刀子一样扎到他身上。
心脏像是被开了一个大洞,寒气无孔不入的钻入他的身体,雨点落在身上,一点一点带走他所有的生命力。
看不到前方的小路很暗,黑漆漆的宅院伫立在路边,冷眼看着他向前奔跑。
“啪。”
浑身湿透的男孩突然被坑洼绊倒,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他稚嫩的膝盖磕到石块,粗糙的沙砾将他的小腿蹭的血肉模糊。
“不要谁来帮帮我,求你们救救我父亲”男孩的眼眶中开始溢出泪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没有人回答,四周只有永不停歇的雨声。
男孩纤瘦的肩膀开始颤抖。他濒临崩溃的捂住膝盖,蜷起身子四处张望,影影幢幢的屋宅仿佛化作了狰狞的怪物,围成一个圈要把他吃掉。
男孩恐惧的咬紧了牙关。他挣扎着站起身,扶着旁边的墙壁继续前行,喉咙里因为疼痛而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呜咽。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男孩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孤零零一个向前行走,四周悄无声息。
父亲倒地的身影浮现在眼前。男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突然又开始跑了起来。
一个门一个门的敲过去,暴怒、厌恶和呵斥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也让他的眼神渐渐变为绝望的麻木。
麻木的重复着敲门,恳求,被打断,被赶走。
没有人会帮他。
世界在此刻好像只剩下他一个。
然而,就是在这样已经放弃的绝望之中,在这一片让人窒息的、除了雨便只还有他自己的死寂之中,他撞到了一个人。
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他原本是在麻木不仁的闷头向前跑的,可是那个被他撞到的人,受到了这样的冲力却仍稳稳的站在原地,反倒是他自己被震的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早已肌肉疲劳又受了伤的小腿一软,整个人直直的就要往下倒。
下一秒,他被一只温暖的手搀扶住了。
“谢谢。”男孩虚脱一般低声道着谢,神情呆滞死沉,用虚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开始机械背诵不知被打断多少次的话“我父亲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我拉不动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能帮帮我吗”
求救的话说了出去,但是,对即将到来的回答却不抱任何希望。
没有人会帮他的。
母亲从来不在,父亲也快要死去。从此以后,偌大的世间将只剩他一人,再没有人会倾听他的话语,再没有人愿意理会他的请求。
马上,他就要一个人了。
然而,话音刚落。
“好。”
简短的字句被清冷的声线说出,很快消匿于无边的雨声里。
但这短短的一个字,却足以在绝望的心里种下希望。
两秒之后,一直双目无光的低着头的男孩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被辱骂,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望着那个面容隐于雨幕和黑暗中的少年,嘴唇颤了颤,像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一般喃喃的说“什么”
少年没有重复自己简单至极的回答,而是伸手轻轻撩开了他额前凌乱的银发,碧色的眼眸注视着他轻颤的瞳孔,平静的模样竟是说不出的温暖。
“带路吧。我是医疗忍者。”
宇智波绯世重新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被铺天盖地的大雨浇了个湿透。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自己缩水了不止一号的手掌静默半晌,突然恍然。
所以这就是把能力向外人使用的副作用。
正这样想着,一个小小的身体哦,跟他现在比起来也小不了多少就炮弹一样朝他撞了过来。
只用一眼,绯世就认出了这个孩子的身份。是的,即使他发丝凌乱全身狼狈,即使他满目空洞没有半点日后笑眯眯好说话的样子,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那与自己相伴了十五年,亦师亦父亦友的老熟人旗木卡卡西。
而此刻,他暂时还是个孩子的忘年交正的蜷成一个球,坐在门外等着他救他的父亲。
绯世将目光从纸门上那一块湿透的痕迹上收回,低垂眼帘,神色难辨的看向身边的人。
他没有任何动手医治的意思,甚至连相关的意向都没有,只是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目光一寸寸的扫过银发男人沧桑了不少的容颜,最终停留在他微微翘起的嘴角上。
真不可思议。
这个用对忍者来说极不光彩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最后的时刻居然在笑。
他想到了什么还是说,他在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结束自己的生命,就让他感到如此轻松吗轻松到即使抛下唯一的儿子,也可以毫无负担的露出笑容
绯世坐在旗木朔茂逐渐僵硬的尸体边,面无表情的思考着这样的问题,从狂风呼号的深夜,一直思考到小雨淅淅的清晨,直到旁边的障子门传来细微的声响,才动了动僵硬的眼睛,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一只小牛犊大的斗牛犬从门的缝隙钻进来,抬眼看向他,动了动鼻头确认了一下味道,有些迟疑的口吐人言“绯世”
“是我。”绯世认出了它是朔茂最信任的通灵犬布鲁,转身看向它,低声问道“他最后有留下什么话么”
“照顾好卡卡西。”
布鲁低落的说着,微微耷拉下脑袋,用湿乎乎的鼻子拱了拱朔茂的手,然后便化作白烟消失在了绯世面前。
绯世半阖眼帘,稚嫩却精致如艺术品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表情。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扫向永远不会再说话的朔茂,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说“你可真会给人找事做。”
说完这句话,他便起身走向另一边的房门,但指尖在把手前停顿了半晌,都没能彻底的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