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
温女士一接起陆之韵的电话,便冷静地、语调不紧不慢但咄咄逼人地连声发问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从晚上六点开始, 我给你打了几十通电话, 你一通都没听到你是不是聋了”
“我说你初中都安心在学校住宿, 这高中怎么突然就变得娇气起来, 要住学生公寓没想到在这儿等着我呢”
“你说没谈,那么多人看到你把人带家里,难道他们都瞎了”
“同学,有哪个同学刚认识就能往家里带有哪个同学刚认识就能给你搬东西”
“就算只是同学, 从小到大我没教过你男女有别吗没教过你自尊自爱吗没教过你和异性保持距离吗你才几岁就把男同学往家里带,就嫌周围的人讲话不难听吗”
“就算你不在意别人说什么, 我还要脸呢当初离婚的时候, 你爸不要你,我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咱们家虽然不算宽裕,但是别的小孩儿有的,我哪样没给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 别人买化妆品买衣服出门旅游的钱, 我全用来给你买书、报兴趣班,平时你要买什么我没答应过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跟你爸一个样, 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老实和我说,那个男生是谁”
“你还和我犟嘴我让你和同学搞好关系不是让你不务正业,和男生乱搞”
“怎么,这会儿嫌你妈说话难听,花我的钱的时候就不知道难听了你要不说话也行, 要么给我老老实实的住学生宿舍,要么转校”
“别说我对你不放心,我就是对你太放心了你知不知道周围那些人都是怎么说咱娘俩儿的脸还要不要了”
“考了个中考状元,拿了十几万奖金,就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面对温女士这熟悉的诘难,陆之韵先由着她撒气,她说几句之后,陆之韵再语调温软地应一声,听对方继续撒气,等到对方说得差不多时,她再针对对方诘难的点一一地哄。
“今天你走之前,不是还让我和同学搞好关系吗我都记得呢。”
“那些人你管她们干啥呀,她们就是每见识没文化的家庭妇女,对于您这样儿有自己事业、长得又漂亮、过得又体面、看上去又年轻的高知女性,当然是羡慕嫉妒恨了。你犯不着和她们一般见识。”
“我你还不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从不做让你操心的事的。”
“我知道,妈妈赚钱辛苦了。我肯定好好读书,多拿奖学金减轻你的负担。”
“我没有不自爱,是要搬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才找了班上的男同学帮忙。当时问了好几个同学呢,就只有一个人帮忙。肯定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您就放心吧,我以后一定注意影响,只找女同学帮忙。”
“看您说的,我哪有什么小翅膀呀,我不是风筝么飞得再高,线也攥你手里呢。”
“总之,你放心啦。我自己的事,我都会弄得好好的,绝不给你增加负担。”
挂断电话后,温女士适才的那些话,仍旧是像是连珠炮仗一般在陆之韵的脑海中爆响。
她抿了抿唇。
假如是十五岁的她,听到温女士这样的质问,会觉得委屈、难堪,会不敢再和孟飞白接近,甚至会感到羞愧,会觉得自己做了很不应当的事,甚至为了不被人说,会主动疏远孟飞白。
当然。
十五岁时,陆之韵并没有邀请孟飞白帮她搬东西,也不会在面对邻居时实话实说正面刚,也就不会面临现在这样的处境。
她是二十七岁的陆之韵。
一想到现在她遇到的这些,就是曾经那个弱小、可怜、无助还要努力做得完美、成为别人口中的完美小孩的自己所努力避免遭遇的,她心里依旧很难过。
为过去的自己感到难过。
她一直都知道,她始终活在幼年的创伤里。
然而,她心底越难过,脸上反而绽开了一个看似漫不经心的笑容。
她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得出那些邻居对着她的妈妈温女士嚼了舌根。好像有一部分把面子看得大过天的人是这样的他们永远在寻求别人的认可,力求不被排斥。当他们的家人或者孩子的一些行为被外面的人拿来刺了他们,他们永远不会帮家里人说一句话,也永远不会反驳回去,只会回家责难被外人刁难的人,认为被刁难的人让他们丢了脸。
毫无疑问,温女士是“窝里横”之中的一个典型。
陆之韵心底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愤怒对那些嚼舌根的邻居的愤怒,对温女士的愤怒。
愤怒令她失去理智。
也不去顾虑什么少年情怀总是诗、少女的羞涩等等,也不想再像曾经十五岁的自己一样搞什么偷偷观察、爱在心口难开、因为他的举动独自欢喜然而他并不知道、慢慢接近温水煮青蛙。
她选择速战速决。
他们越是诟病、不让她做的事,她偏偏不要违背本性偏偏要去做。
于是,她放下手机,打开公寓的门,往外面走了几步,站在对面的一扇门前,抬手就敲。
“咚咚咚”
门被打开,她望着那个长相过分精致漂亮的少年,扬起一个笑“同桌,早恋吗”
孟飞白愣住了。
脑海中像是有一万匹马奔腾呼啸而过,心底想的是
现在的女孩子都玩儿得这么野吗
这也太快了吧
今天才认识就早恋了好像不太慎重的亚子。
他不应该答应,这太草率了。不是说,太容易得到的事物总是不会被珍惜
他垂眸,耳颈、面颊白里透红,眼睫低垂,漂亮的脸蛋上有一种羞涩的冷然。
但。
他的手不由他使唤,已自己握上了陆之韵递过来的那只手。
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嘴巴也不由他使唤“嗯。”
这时,陆之韵握紧他,五指挤入他的指缝,抬眼直勾勾地望着他,唇角扬起一个美好的弧度,淡淡地说着他白天说过的话。
“学习不香吗游戏不香吗谈什么恋爱。我不早恋的。”
她用着揶揄的语调。
孟飞白神情间闪过几许不自然,面颊上的薄绯深几许,要抽回自己的手。
偏偏这时,陆之韵又问“你初吻还在吗”
孟飞白更不好意思了。
他梗着脖子,不想说还在,怪难为情的,也不想撒谎,怕她真的相信,于是撇过眼,看向走廊墙壁上的墙砖,红着耳朵,低低地“嗯”了声。
下一瞬,孟飞白只觉手上传来一股力道,便被陆之韵扯了过去,一时不妨,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整个人都摔在陆之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