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普通口气,而是带着股浓烈的嘲讽。
被叫王哥那个人抬起头,辨认了一下,吐了口烟圈哼笑:“陆呈庆的儿子又回来了每次过年都要看见一次,晦气。”
他们说话没掩饰音量,狄然听见蹙起眉,就要回头和他们吵架。
陆川拉住她:“别理他们。”
“听说陆呈庆还没死,几个小姑娘在天之灵都闭不上眼,要我是法官肯定判他一个千刀万剐。”
“人家可是给法官送了钱的,不然你以为就他那罪名还能活到现在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呸。”
“喂,陆呈庆儿子。”有个人站起来挑衅,“你爸什么时候死了,记得回来说一声,那估计整个县城都得放鞭炮庆祝。”
狄然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下终于忍不住了,她拉下挡风的围巾,转脸毫不客气地回骂:“放你麻痹,你他妈的怎么不把鞭炮塞屁.眼里用你那张臭嘴填把火,连着屎和大肠一起炸成大年三十你家上空的烟花操.你妈。”
她面容白净,嘴里吐的话却无比泼辣。
有几个人站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想回嘴,狄然一脚把旁边的垃圾桶踢飞出去,垃圾洒了一院子。
她脸上神色冰冷,挑着眼角:“想干什么他脾气好不和你们一般见识,我不一样,我这人脾气差嘴又脏,谁再敢当着我的面说一句话,我能把他家祖坟骂出青烟你们他妈的信不信”
这里的人本来就对陆川有偏见,狄然知道这么做不理智,可她忍不住。刚才陆川把他们所有的闲言碎语听在耳朵里,表面却毫无反应。狄然知道,他不是不难受,而是已经习惯或者麻木了。
陆川在自己的事情上一直表现得过于冷静和理智,除了那次陶娟出现在面前,他控制不住,其余时候他的怒火和失智都是为了她。
狄然见过他发脾气,也见识过他的愤怒。就像陆川能冷静地听别人对他的闲言碎语和侮辱,却不能忍受有人动她哪怕一下,狄然也听不得他们说陆川一句坏话。
陆川捏捏她的手掌心,绕开这些人出门。那帮人被她的泼辣吓着了,短暂地呆滞了一会,紧接着身后传来各式各样不堪入耳的脏话,狄然几次想转头回去,都被陆川稳稳地拉住。
路上满是没被清扫的积雪,一眼望过去,积雪和路都远不见尽头,两侧种着已然落光了叶子的高大梧桐。
陆川停下,转过来抱住了狄然。
他臂膀有力,勒得她快喘不过气。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狄然不安地问,“对不起,我脾气上来了就忍不住,他们以后还会针对你吗”
陆川沉默了一会,轻抚她的后脑,低声道:“谢谢。”
“这种事有什么好谢的”
陆川认真地凝视她:“不是谢这个。”
维护我。
跟我回家。
还有你爱我。
狄然看着他温柔的眼睛,一下子读懂了他的意思。
陆川说不出口,但她全都明白。
她甜甜笑了笑,将他围巾捂严实:“要谢我光嘴上说说可不行,你得来点实际行动。”
“那怎么谢”陆川唇角挂起笑,揶揄她,“晚上多干你几次”
狄然又羞又气,捶他手臂:“陆川,你别这么骚,再说这种话我不和你睡了。”
她甩开陆川自顾自朝前走,冷不防脚下打滑差点摔了个趔趄。
陆川拉住她肩膀,转身蹲到地上:“你鞋滑,我背你。”
狄然乖乖趴到他背上:“累了告诉我。”
“背你不会累。”
陆川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和她悄声说话:“以前这里交通不发达,有天晚上我发烧,我爸半夜骑自行车送我去县城的医院,半路上车胎爆了。他也是这么背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医院的。”
狄然听他讲小时候的事情,心里一阵开心,仿佛她亲身参与了陆川的过去一样:“那多亏了叔叔背着你过来,不然我们川哥在半路烧傻了怎么办”
陆川无奈地笑:“夜里天黑,没有路灯,他走岔路了。等到清晨把我送到医院,我已经退烧了。”
狄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川继续说:“那时候农忙,整个秋天都在山上。有天傍晚,我爸开着拖拉机载了一车花生蔓子回家,他让我坐在最上头。他说坐得高看得远,人生到处是风景。”
狄然忍不住乐了,没想到陆呈庆是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
“回到家以后发现我不在车子上面,他以为我贪玩钻进里面去了,卸下来找了一圈都不在。”
“你人呢”
“半路刹车被他颠下去了。”
狄然趴在陆川肩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
“我爸他很好,班上贫困生的学费都是他掏钱垫付的,那时候每天都有人提着东西过来,叫他陆老师。”
“你这么好,他一定和你一样好。”狄然喃喃道,她声音细软,贴着他耳朵呼出温暖的热气。
“狄然。”陆川脚步突然停下。
他像是在犹豫,轻声带着试探问她:“我说我爸没杀人,你信吗”
“信。”狄然用手捂他眼睛,“你说什么我都信。”
她回答得太快,听起来像敷衍和哄骗。
陆川看不见路只能停下来:“你说不信也没关系。”
狄然没接他的话,而是将嘴唇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看不见了,听我的指挥,右转。”
陆川右转,狄然又说:“向前走。”
陆川原本沿着路边走,右手边是公路与田野之间的沟壑,再向前踏就踩进沟里了。
狄然:“没事的,我不会骗你。”
陆川迈动步子,一脚踩空带着狄然一起摔进沟里,好在雪积得厚,摔下去也不觉得疼。
狄然松开他的眼,两个人身上都沾了满满的雪沫子。
陆川被她捉弄了,把她脸按在雪里挠她痒痒。
狄然痒出眼泪,讨饶似的抱着他:“我错了。”
“你知道这边有沟,为什么还信我”她捧着陆川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相信这种事有什么理由呢你觉得我敷衍你,觉得我不客观,可我不想客观,你是我男朋友是我男人,你说的话我一定会信,就算你是骗我,我也信。”
“我不是想让你开心才这么说。”她有点笨拙地解释,“我不知道怎么表达,你能懂我吗”
如果陆川对她说,世界其实是冷清的黑白色,那些色彩只是她幻想出来的,那她愿意从此以后陪着他看这黑白色的世界。就算陆川是错的,她也会关上通往外面世界的那道门,陪着他一起错下去――爱让人闭目塞听,她宁愿为他做个聋子和瞎子。
她温暖地笑,描摹陆川浓密的眉:“你懂吗”
陆川长久凝视她,而后紧紧抱着她,像要把她揉进血肉里一样用力。
“我爸不会杀人,可除了我没人信他。”
狄然把脸贴在陆川左胸口,感受他心脏有力的搏动:“现在还有我,我陪你信他,你说爸爸是个好人,那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陆川声音低哑,音调沉沉间是快要翻腾起来的温柔情感:“爸爸,谁是你爸爸”
狄然被他看得害羞,手捂住脸:“早晚都是。”
陆川把她拉起来,狄然嗔道:“你好坏啊,你刚才还挠我,罚你把我背回家,我才不管你累不累。”
陆川掸去她身上的雪,将她重新背回背上。
天空飘起了雪花,好在寒风停了下来,不再先前那样割在脸上像刀剐。
他背着她走在冬日温暖的细雪里,脚下的积雪已经被来往车辆夯实,踩上去硬邦邦的。
远处几声寒鸦声鸣,不远处被挖空山体的矿山矗立,路两侧高大的梧桐笔直绵延,衬得前路漫长无边。但有她在,沿途枯燥的风景也都变得动人,美得像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