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轻车简从, 去时浩浩荡荡。
文铮羽就在车辇旁骑马并行。他身下一匹与他一样瘦削而矫健的白马,目光掠过装饰精巧的车辇 , 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片刻前公主府府卫到来时,文致宣的张皇失措几乎溢于言表。
但严卿卿并不是命人来捉拿他。
她似乎只是吓破了胆, 留了一半人去山上搜寻是否还有毒菇,若有,就地连根摧毁, 免得再来害人;余下一半, “拱卫我与驸马回京。”
她与驸马。
林卿卿正小鸟依人地偎在他怀里, 身体仍在轻轻颤抖。细白的手指抓着他胸前衣襟, 时不时抬起头, 充满眷恋地看他一眼。
文致宣垂眸与她对视, 神情温柔,心头却五味杂陈。
怀中的女子肌肤柔白, 珊瑚色的唇,唇角天生便微微翘起,是不笑也笑的模样。睫毛很长很密,颜色却比发色要浅一些,温温柔柔地围着眼眶,像一痕柔和的小扇子。眼尾微微下垂,是个十分好欺负的长相。
她的脸颊十分饱满,以至于显得过于幼嫩;好在胸脯也一样饱满,只有看她的身体,才会发现这已经是个完全成熟的女子。
“阿宣”林卿卿又抖了一下 , 整个人又努力朝他怀里挤了挤。“我的手好痛,喉咙也好痛”
文致宣轻声安慰 ,握着她细白手腕,嘴唇一根根抚过她裹缠了丝绵的手指。
马车颠簸,林卿卿被他抱着,渐渐睡去,神情依赖 ,呼吸甜匀。
十分安心的模样。
文致宣有些不可思议地笑起来,终于松了口气 。
到得公主府,丫鬟扶林卿卿下了马车,很快便站立不稳似的,几乎整个人都挂在驸马身上,由文致宣扶着回了公主房。
文铮羽从马厩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想起跟文致宣的争执,觉得自己简直多此一举。严卿卿这样的蠢材,救了也是白救。只要她依然一颗心扑在文致宣身上 ,早晚还会
“公子 ”
思绪被打断,文铮羽不耐烦地回过身,黑眸幽冷,看向雀跃着跑过来的红衣少女。
少女被那眼神凉得一惊,努力维持住笑容跑到他面前“公子 ,你回来啦。”
“什么事”
少女绞着手,有些紧张“我、我听我爹说你们在别庄出了事,有些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看完了吗”文铮羽不客气地打断她,“你可以走了。”
“你”少女气急,大眼睛迅速涌上一层眼泪。
文铮羽恍无所觉,拔腿欲走。
“别走”少女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文铮羽停下来,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阳光落在他脸上,长而直的睫毛在挺窄鼻梁上投下一痕阴影。他分明站在烈日之下,整个人却如同薄而韧的坚冰,那种精致又脆弱、阴暗而悒郁的俊美,是她平生所仅见。
只一眼,少女便再狠不下心。
她心头打鼓,大着胆子将手指从衣袖慢慢挪到他手腕“公、公子,珍珍自知愚钝,不堪与公子往来,但我 ”
“你为何要与我往来”文铮羽毫不客气地问。
薛珍珍发觉她握住的手腕,冰一样凉。
那手腕的主人弯下腰,冷白面孔凑近她,双眸带着审视的神色,声音清晰镇定“薛珍珍 ,我想知道很久了。你是否心悦于我”
薛珍珍惊得浑身一震,双颊迅速羞得通红。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光天化日之下,被男子这样当众询问
抬起头对上那双幽深而漂亮的眼睛,她又痴了。
这可是文铮羽啊。
那个自幼孤冷、不与人言的小公子如果她今天畏缩怯懦,说不定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薛珍珍闭了闭眼,终于咬牙点了头。
“好。”对方微微歪了歪头,更仔细地观察她“那么,你会心悦我多久呢会永远同我在一起么”
薛珍珍愣住,接着紧张道“当然”
“别着急。”文铮羽笑了。
少年肤色冷白,嘴唇却是殷红,唇角的笑容又深又冷,毫无温度。他修长食指抵住少女柔软嘴唇,慢悠悠道“如果,皇上即刻下旨,要你进宫为妃,你允不允”
薛珍珍惊讶极了“珍珍从未进宫面圣,圣上如何会晓得我再说,家父只是区区公主府长史 ”
文铮羽笑容弧度越大,感受着柔软嘴唇摩挲自己生着薄茧的指腹,眼眸深处毫无温度。“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薛珍珍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咬牙“自然不允。”
抗旨不尊乃是大罪,但这旨,她只怕一辈子也接不着,嘴上说说也无妨。
文铮羽像是也明白这一点,换了一个问题。
“那么,”他徐徐道,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少女明眸,“若我不再是公主养子,又回去做我的乞丐了呢你还跟我么”
少年的笑容真称得上一声俊美无俦“若你同意,我今晚就带你私奔。”
薛珍珍睁大眼睛“公子何出此言”她迟疑着,“你们在别庄,究竟发生了什么 ”
不是说公主误食了毒蘑菇险些出事么,怎么如今看起来,吃错东西烧坏了脑子的人 倒像是文铮羽 。
文铮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白面容与幽深瞳孔在阳光下像是能吸收所有光线,看得薛珍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看。”就在薛珍珍吓得几乎要开口尖叫时,他又勾起唇角,笑得肆意“你心悦的是公主府的小公子,并不是我,明白了吗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
“不然的话,就杀了你哦。”
他凑近她耳边,面带笑意,语气却冰凉无比。
薛珍珍终于忍不住 ,转身夺路而逃。
文铮羽站在原地,慢慢收起所有表情,转身离去。他瘦削身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如一竿笔直而易折的竹。
公主房。
侍女丫鬟们来回穿梭忙碌,奉林卿卿之命,从巨大的樟木箱子中取出华丽首饰,渐渐铺满阔大桌面。檀紫朝服在木架上撑出富丽形状,林卿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开口问身边侍女“萍儿,你还记得我上次面圣是什么时候么”
一边的蓝衣侍女与绯衣侍女对视一眼,低声“您出嫁以来,便极少进宫。”
林卿卿无力地揉揉眉心“万寿节呢年节呢”
绯儿跪下来“公主称病,说怕过了病气给皇上,便是宴席上也坐的极远,神情疏淡,略坐一坐便借故出宫回府。”
跟着她时间更长一些的萍儿叹气“前些年皇上还会关怀公主几句,可公主总是不愿与皇上多言,慢慢的,皇上也就不问了。”
“我明白了。”林卿卿更想叹气,勉强忍住,伸手摸摸朝服。
还好,萍儿等丫鬟都还算尽心 ,虽然极少穿,朝服日常的晾晒保养并没缺少,依然保持着精致富丽的模样,轻抬衣袖,光华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