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上元节,他明明白白的跪在我面前请求入宫。我怀疑过,将他可能面对的所有艰险都清楚的摆在他面前,他仍是一意孤行。
不惜背负骂名,不惜剪除羽翼,不得不说我当时是感动的,即使我知道我的生命是孤寂的,但是我也想努力去温暖他。
这种想法使我刻意忽略了阴暗丛生的藤蔓,我说服自己那是保护我的围栏。
我的父皇低估了他,而我更糟糕,我在纵容他。
他入宫后乖乖的交出了东厂和近侍军管理权,为了补偿他,我贬斥了诸多进谏的言官,甚至包括海棠。
我想事情不是没有预兆的,越临近秋选,朝中适龄公子婚配的就越多,甚至吏部侍郎家的小儿子我都见过,竟然上奏说没有此人。
我当时就应该着手调查,可是我是怎么想的呢我竟然松了口气,觉得我和阴云霁的平静生活可以持续得再久一点。
果然是色令智昏,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了解他。直到他将我囚禁起来,我才恍然发现,东厂和近侍军的实际统领人从来就没换过。
他确实冒天下之不韪,却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手中的权力,一想到这点,我就痛恨心中微弱的疼痛。
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他已经忍辱负重得偿所愿,就不要再对我摆出一副情深如许的样子了。
他已经位高权重,天下珍宝唾手可得,可是他不要白玉床琉璃榻,偏偏要睡在我的脚踏上,隔着我只有一床高的落差,紧拽着我的袍角,就像上元节那样。
我若不是没有力气,早就抽出来了。好几次夜里翻身被他拽得掉下床来,直接压到他身上。这时他就会闷笑出声,一手抱着我,一手将床上明黄的衾被扯下来,盖在我身上在脚踏上睡。
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有着好闻的莲花香,可是清瘦的骨头支棱着,我想告诉他多吃一点省得硌着我不舒服,但是我知道他不会听的。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但我明白不会太久了。
我暗暗等待着,阴云霁倒行逆施,早晚天下群起而攻之,他就是再能防备,也决计会被人寻到机会。
果然,不久后我便解了束缚,重登金銮。这一次,被囚于暗室的人变成了阴云霁。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他,我压下了朝中所有议罪的奏折,我知道这会让很多人失望,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只是不想失去那独一无二的莲花香味,清清冷冷却带着稀薄的温度。我二十年独行孑然,如今茫茫四顾,身边只有他了。
我时常会去关押他的门外站立良久,我想他真是好运道,一生走过风雨无数却安然无恙,最后犯了谋逆大罪,连皇帝也都拿他没办法。
其实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直接冲进屋子里拧断他纤细的脖颈,提着他的头扔到文武百官面前,换一声皇上圣明,换一世安稳江山。
可是摇摇欲坠的不是裕朝社稷,是我孱弱的心绪。我清楚的知道,我贪恋他。
他总说我给他的福字有好运,哪里是字有神灵,明明一直都是我在保他。
可是这一回,他犯错太多,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我保不住他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去看他,他口中涌出鲜血,而我落荒而逃。
我不能面对他,我觉得他已经疯魔了。他动摇我的江山,动摇我的心绪,如今竟还想要动摇几千年的皇权制度。
我在最艰难无助的时候都不敢想的事,我父皇在一生冷情时都不敢想的事。
他当真是百无禁忌。
这种想法才真的是祸国,我想阴云霁是非杀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