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六十万两”贾母一脸震惊。
宝璁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缓缓道“早年祖上接驾的时候, 欠了一百六十万两。后来大姐姐进宫, 直至被封妃,府中陆陆续续又借了一百多万两。”
“再后来, 老祖宗也应该算得到这几年的帐了, 不仅没还上,还又借了好几次。前几日我去户部查才知道, 咱们府上欠的,总有五百六十万两了。”
“如今黄河水患, 朝中急用银两,国库却空虚着。圣上现在虽没有发作,但我料想过几日圣上定会彻查清算。”
“咱们家若是先拿银子出来还上,说不定可免了这祸患。”
贾母越听越心惊, 忧心忡忡道“咱们家一时哪里有五六百万两那么多呢就算筹借, 也得一段时间啊”
贾母心里其实十分清楚,贾家别说是现银, 便是把闲置不用的东西拿去当了, 一时也筹不出那么多银子。
想了想, 贾母又问宝璁“你可有什么主意”
宝璁成亲的时候,还能拿出一百万两来, 他手上应该有不少银子吧
宝璁自然听懂了贾母的意思, 心里略微凉了凉, 低沉道“我手上可拿出几十万两来, 其余公中还有府中各院, 或是当东西,或是卖产业,尽量凑吧。就算还不上全部,也得还上一半吧”
贾母听了却是皱眉,道“哪里到当东西卖产业这个份上了这大张旗鼓地当一堆东西,把产业都卖了,岂不叫全京城笑话”
宝璁沉默了一会,摇摇头,直视贾母道“老祖宗,若是圣上真清算起这帐来,万一咱们家被抄了也不要紧吗”
抄家
贾母被唬了一大跳,顿时大怒道“胡说什么呢”
而后却忽然想到了这种真实的可能性,顿时面色难看地铁青了起来。
宝璁只叹了口气,看着贾母道“老祖宗不必如此动气,我说的是万一。”
历朝历代,若是国库实在空虚,皇帝实在缺银子,那么总会有几个家族被查出罪责抄家。
皇帝若有了这样的心思,只需动动嘴皮子,底下大臣自然会查出一堆罪责弹劾,让皇帝有借口派人抄家。
没有犯罪的家族都能找出虚假的证据按上罪名,更何况贾家这种筛子一样的家族,简直到处都是小辫子。
贾母还抱着一些希望,喃喃道“不会吧你大姐姐还在宫中,虽然如今只是个贵人,可也是圣上的妃子。还有咱们四大家族,可是连襟在一起的。京城的四王八公,当初可都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功臣,难道圣上一点旧情不念吗”
贾母每说一句,宝璁心里就想到了昭帝抄贾府的一个理由。
他又叹了口气,耐心地对贾母解释“咱们四大家族面上是亲家,可在圣上眼中,难道不是结党营私四王八公跟着太祖打天下,那都是陈年的老黄历了。”
“老祖宗,祖爷爷已经去世那么多年,可圣上依旧还叫荣国府的牌匾挂在咱们家大门口,难道不是圣上的旧情”
贾母听着,面上渐渐不是铁青,而转为了苍白与惶然的凝重。
“可再多的旧情,也抵不住年岁的消磨。咱们家仗着皇家恩宠的行事,到这节骨眼上,也成了圣上的眼中钉了吧”
叹气的尾音,终于击垮了贾母心中的幻想,只是她还强撑着,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别说了,圣上乃仁德之君,不会不念臣子旧情的。”喘了口气,贾母却又犹豫着严肃道“只是咱们欠银子到底不对。如今黄河水患,府里也该尽些心力。”
于是,贾母便派人把贾赦、贾琏、宝玉都叫来,假作轻描淡写地把宝璁说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问道“你们都说说,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贾琏宝玉还没说话,贾赦率先叫了起来“母亲怎么不先看看公中银子当初借朝廷的银子,可都是公中花的,自然应该公中拿出银子来还。”
贾母点点头,刚想派人去叫王熙凤,想起王熙凤如今病着,便派人去请王夫人和平儿。
王熙凤不管事的时候,一向都是王夫人主管家务,而平儿一直是王熙凤的左膀右臂,不管是账册和是库房情况,问她一定清楚。
不多会,王夫人与平儿都来了。
王夫人先前正在宝玉院子里,正疑惑贾母怎么忽然叫了宝玉去,现见家里几个男人都在贾母这里,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只是她念佛多了,心思沉静,便是有疑惑也没有贸然开口,反而对贾母行了一礼,便微笑着站在了贾母手边上。
贾母却摆了摆手,叫她坐在了贾赦对面。
宝玉宝璁贾琏几个都站着,又与王夫人见礼。
平儿安顿好了王熙凤以后,也匆匆来了。
贾母也不废话,直接道“如今凤儿身子不好,不能再劳神,你把家中账册和库房钥匙都拿来,我要看看。”
平儿一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面色苍白。
王熙凤平日管家和暗地里拿银子放利钱的事情,她都知道。
可这些怎么能让其他人知道呢
要是被发现了,王熙凤在贾府还怎么过日子
可大堂上人人都盯着平儿看,平儿知道,自己不去拿来是不行了。
贾琏见她挪不动脚步,还直催“老祖宗说的话你没听见还不去拿来”
平儿交错的双手,指甲抠进了肉里,却不敢露出一点端倪来,只能白着脸应声,低着头出去了。
宝璁又何尝不知,平儿这一去,再回来,贾府定然会翻起滔天大浪了。
王熙凤失了孩子,如今又被查账,说不定就病上加病,而贾母年老体弱,也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
可他既然已经决定,就不能回头了。
宝璁垂下眼眸,沉浸在自己的深思中,没有发现旁边宝玉,默默探究的目光,瞧了他许久。
堂屋里一片静默,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些什么。
等了许久,平儿偷偷拿了账本和钥匙,终于回来了。
她捧着一堆账本,账本上放这一串大钥匙,高高举起,人却哆哆嗦嗦地,扑棱一下,跪倒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