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抬起头微微的笑“假如先夫在天有灵, 看到我上海岛,他一定会高兴的吧。他一直是最惦记朋友的人。”
林斌表情严肃,他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他立刻起身, 充当好信使的角色奔赴到山洞前,他有重要的事情要汇报。
没想到他刚见到老人家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老人就诧异地看他, 语带责备“你怎么没有请大姐一块儿过来啊, 赶紧的,大家伙儿坐在一起吃生日面。”
林斌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大姐是谁呀?他们一般称呼王老太太为大姐。可今天既不是大姐的生日也不是王老先生的生日呀。谁过生日?干嘛要吃什么生日面。
这下子老人家不高兴了, 表情甚至可以说是严厉“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今天是他的诞辰,109周年是个大日子。”
老人缓缓地走出山洞,站在太阳底下重复了一遍,“今天虽然不是整日子,可也是要有表示的。都请过来吧,请过来一块儿吃面条,过个中郭的生日嘛。”
林斌仍旧满头雾水,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到底是谁的诞辰纪念日,109岁的到底是哪一位?
可是老人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发了话就要人照办。那位平常陪同在旁边的女工作人员这会儿又不在,林斌连个外援都找不到,他只能硬着头皮稀里糊涂的跑去当传话兵。
坐在床头椅子上的老夫人半晌没有回应,只怔怔的发呆。
林斌都疑心自己说错什么话了,明明老夫人先前兴致挺好的, 还同他们说笑,还拿苹果给他吃。
小林大夫感觉自己的脚板擦满了银针,根本没办法站着,可要是坐下的话,估计椅子上也会密密麻麻地冒出针头。
还是算了吧,宁可针尖戳脚板心。
可怜的林斌没有得到准话,也不敢离开,就两只眼睛向余秋求救。别光看着呀,赶紧帮忙说句话。
其实余秋也搞不清楚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可既然109岁,而且这个时候被郑重其事地提出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是那位先生。
那位天真一辈子执着一辈子奋斗一辈子,难听点儿讲,又带着点儿失败一辈子腻味的格命先驱,老夫人的亡夫先总理先生呀。
他在大陆的地位也是起起伏伏,虽然被肯定,被称赞,被纪念,但这几年却是沉寂的被有意无意忽略的。
今天老人家能够想起来他的诞辰,不管这份想里头有多少政治意味需求,对于老夫人来说也是一个安慰。
起码他们还愿意在面子上做漂亮些,老夫人怔仲片刻,才轻轻地点头,压着声音回答“好。”
余秋不由得动容。她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不过他们能够赶在今天,又重新出现在老夫人面前,已经体现出了诚意。
说句不好听的话,故去了这么久的人,除了至亲以外,倘若不是出于政治目的,谁又可能记得他的诞辰纪念日之类的呢。
就算是子女,也会常常忘记父母的寿辰。活人尚且如此,遑论死者。
林斌瞧老夫人点头,可算是松了口气,顿时连悬着的心落回了胸腔子。
他兴高采烈地同老夫人道别,继续去当小信使,还有小桨先生跟陈老他们要通知呢。老人家说了要大家伙儿一块儿好好吃顿生日面的。
哎呀,生日面是不是要打荷包蛋?橙黄的荷包蛋,雪白的面条,再撒点儿切碎了的青绿蒜叶,天呐,光是一碗面就足够让他垂涎三尺。
病房门合上了,老夫人握住余秋的手,郑重其事地道谢“谢谢你。”
余秋有些茫然,老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件事情跟她没关系,她基本上也见不到那位老人家,更别说什么单独谈话之类的。这个功劳她可真不敢随便揽下。
老夫人却摇摇头“我谢谢你做了这些事。假如你不是把杨树湾的医疗搞得这么有声有色,我就不会到这儿来。假如你不是在这里搞妇女病普查,李姐就不会做体检。她这人生了病都不愿意看大夫的,要不是你给她做检查,我们还发现不了问题。”
她微微地点头,目光有些恍惚,眼中却含着笑,“这趟杨树湾我来对了。”
余秋不知道老人的来对究竟包含了几层意思,她赶紧又强调“那也是您平易近人,没有嫌弃我们是乡下小医院。”
老夫人笑了起来“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何谈平易近人啊。”
她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来这里,给李姐看上了病。我已经心满意足。”
病床上的李姐早就精疲力尽,这还是强撑着冲老夫人笑“先生虽然故去了,我还蒙了他的恩泽。”
不然他们也不会来杨树湾。
老夫人又抓住她的手,露出笑容来“对,我们都蒙了他的恩泽。睡吧,没关系,已经过了7个小时。睡醒了,刚好起来吃饭。”
几乎是她话音一落下,床上的李姐就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老夫人面上浮着宁静的笑容,她又重复了一遍“真好,我还有亲人在。”
余秋蓦地鼻酸,重复了一遍“是的,我们都会永远陪伴着您的。”
小林医生欢天喜地请来了客人,然后满心期待生日宴。
他现在已经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余秋那个小气鬼一句话都不透露,不过何东胜不愧是他的哥们,很讲义气,只三两句话就解释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小林大夫立刻露出欢喜的笑容“啊,原来是那位先生啊。66年的时候,我们学校还组织我们参加过纪念活动呢。我的胸章还没丢呢,一直保留着。”
何东胜大喜过望,立刻招呼林斌赶紧别在衣服上。
小林大夫满脸茫然“我没带出来呀,我东西都放在京中了。”
见何东胜满脸无语地看他,林斌还委屈的很。这事儿真不怪他,主要是他突然间被人从课堂上喊出去,然后就被带走了,他连洗漱衣服都没带。亏得这些天冷得够呛,他没出什么汗。不然洗完澡连衣服都没得换。
他今天在杨树湾的澡堂子里头洗过澡之后,穿的还是原先的脏衣服。
何东胜已经完全不想再理会他。这都好几天的功夫,他也不怕身上发臭。
小何队长动作麻利,直接掏出胸章,叫林斌戴上。
林斌一边别胸章一边抱怨“你这人真是不够意思,既然有,干嘛还要埋汰我?”
何东胜叹气“我也没有几个呀。”
就这些还是他翻箱倒柜的找出来的。
林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些就够了呀,我们才几个人啊?”
何东胜摇摇头,借口自己要去找余秋了,没有再理会林斌的疑问。
然而小林大夫却不打算放过他,做医生的人很疑惑“你怎么会事先准备这些?”
他敢肯定,老人家要搞纪念的事情很可能是临时起,意前头绝对没有透露过任何风声。
何东胜含混其辞“我猜的。”
为什么老人会选择十一月份来杨树湾,难道真的就是为了凑这个时间瞧那对龙凤胎吗?
当然不是,从他们想方设法将老夫人请过来的时候,何东胜就猜测到了另外一个可能。11月12日是那位先生的诞辰纪念日。1966年的时候,何东胜还在上中学,当时很多地方都搞了声势浩大的纪念活动。
那么现在,日子连得如此紧密,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今天再看到老先生他们赶回来,何东胜就论证了自己的猜测。
林斌听的目瞪口呆,感觉他们实在太可怕了。怎么一点儿小事背后还藏了那么多层意思?
难怪老先生对着他吹胡子瞪眼睛,嫌弃他笨。哪里是他笨啊,他就是个普通的正常人。摸着良心说,现在放眼全郭去问一问,到底谁能想到今天是那位先生的诞辰纪念日啊?多少年不提的人了。
林斌感觉自己受到了打击,垂头丧气地回去等生日宴。谢天谢地,还有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可以抚慰他受伤的灵魂。
生日面果然是雪白的面条上过了鸡蛋,桌上还有两碟子菜,一份豆腐鱼头一份豆芽菜烧猪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