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斌兴冲冲地捧着电影回来, 他得意洋洋地跟李老先生炫耀“这可是医学教学纪录片, 一般人看不到的。”
宝英家的两个小家伙出生之前叫余秋严防死守着,愣是没让电影制片厂的人沾边。这会儿孩子都生了, 总可以拍一拍纪录片, 叫大家伙儿都看看小家伙,跟着乐呵乐呵吧。
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奇迹呢,是上天送给祖国二十五岁华诞的大礼。说个老派的话, 就叫龙凤呈祥,天佑中华。
嘿,瞅瞅这对小家伙。生下来的时候的确不大, 看着就是小小的两只,没想到人家是后半程发力, 生下来以后那就是小猪崽子,尤其能吃。
宝英一人管两只,简直都要吃不消了, 一天恨不得吃7顿饭, 好赶紧将食物转化为奶汁,喂饱这两只。
“小馋鬼。”林斌兴致勃勃地指点李老先生看, “哎, 你瞧他们踢腿了,哎呀,这是拉粑粑了。哎哟,这泡尿飙的可远了。”
幕布上的小东西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电影镜头,又或者说他们的视力发育程度还不足以让他们认出来镜头究竟是什么, 更加谈不上对镜头具有畏惧感了。
小东西吃饱了,打了个哈欠,伸长了胳膊腿,然后睁开眼睛,似乎满怀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世界。也许是眼前看到的景象还能叫他们满意。两人跟有心灵感应一样,嫩藕似的小胳膊一伸,又毫不犹豫地同步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哎呀,小孩子可真可爱,尤其是隔着幕布,既不用他喂奶也不要他收拾粑粑的时候。
林斌简直看得心神摇曳,他都能充分理解大家为什么要生小孩的心了。
老人家脸上也浮出了笑。一直等持续六十分钟的纪录片播放完了,他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消失。
放映员在旁边小心瞧着,等待老人发出新的指令。有的时候,碰上上喜欢想看的电影,片子是会放两遍的。
没想到老人虽然笑容满面,但并没有要求重播,他只是人靠在藤椅上,像是在回想小婴儿的有趣一样。
林斌趁机在旁边撺掇“您老要不要给他俩起个名字啊。”
老人哑然失笑“就你多事,人家爹妈不会起名字?”
“他们现在只有小名。一个叫欢欢,一个叫庆庆,刚好国庆节嘛。”林斌不想放弃,“大名还没起呢,大家都说这两个娃娃不一样,得好好起名字。”
老人却是累极了的模样,只微微合上眼睛“挺好的,欢欢庆庆,平平安安。”
林斌听的有些茫然,不明白老人为什么加了后面4个字。
老人隔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斗来斗去太讨厌了,大家就只想平平安安地做事,不想再争斗了。”
林斌不晓得他想到哪儿去。这个斗来斗去太讨厌什么的好像是逃岗的人过去以后发表的言论,不是他们不关心国家建设,而是他们实在斗烦了。今天红极一时,明天就被打倒在地,对与错好像没有任何标准。
小林大夫小心翼翼地看着老人,半天都没见到他睁开眼睛。
老人闭目养神“你说我做的这两件大事留下来的尾巴,是不是都很讨厌。应该快点儿收掉的。”
他自言自语到,“再不收就讨人嫌了。先收那几个岛的尾巴,这个快,然后再收格命的尾巴。”
林斌嘴里头吃着石榴籽,过了中秋节就是石榴大批上市的时候。一个个大石榴就挂在枝头上,绿叶映着红果儿,瞧着可漂亮。
他每每去出公差,总能从人家院子里收获几个石榴。这个果子好长,不需要特别打理,五月天看红花热闹,十月天吃果儿也欢喜。有的人家来不及吃,刚好便宜了他这张猫儿嘴。
小林大夫直接往嘴里头舀了一勺子石榴籽儿,然后含混不清道“颠倒个儿了吧,格命的事情好处理,小岛反而麻烦。”
老人家鼻孔里头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林斌还在兴致勃勃地嚼着石榴。他吃石榴是不吐籽的。
因为按照中医整体论,食物是相生相克的整体,光吃石榴肉容易便秘,那还不如连个子,直接嚼吧嚼吧咽下去,刚好缓解了胃肠道的不适,又不用担心石榴籽划破肠胃。
老人对他这个半吊子中医大夫的水平向来是将信将疑,他更加相信,这孩子就是纯粹懒得吐籽儿。
林斌好不容易将嘴里头的东西吞下肚,立刻抬起头强调“您想啊,一件事情是光自己家里头发生的容易解决还是牵扯到旁人的好收场?其实按道理来说,肯定是自己窝里头的事容易处理。只要下定了决心,三下五除二,就能清理干净。牵扯到旁人那就复杂了,你这边做好了不代表人家愿意配合呀。”
小林大夫又开始专心致志的将石榴籽儿剥进碗里头,“当然啦,有的时候,反而是牵扯到旁人的事情来得快。自己的事情说不清楚,感情亲疏影响人对事物的认知嘛。”
老人靠着藤椅,腿晒在太阳底下,声音轻飘飘的“所以人不能评论自己的功过,还得靠旁人来评价。我倒想找人来说说这两个事,可是人家不乐意呀。”
“人家也说不清楚呀。”林斌手里头抓着勺子,将最后的石榴籽儿拨进碗中,抬起眼睛来,态度倒是颇为认真,“要么就是打倒别人的人,要么就是被打倒的人,要么就是叫圈起来一关就是好几年的人。谁能说得清楚?能够看清楚全局的,压根就没几个。”
他将手上的石榴皮拨到旁边,“老帅吧,我看他根本就不是愿意写这些东西的人。王老先生吧,他都忙成这样了,您也说要给他减担子,好让他多歇歇。这么大的事情压下去,王老先生又是个事无巨细的人,肯定会累坏他的。”
藤椅上的老人哑然失笑,自言自语一般“那到最后还是我自己弄的哦。”
林斌却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您自己写更不行?”
老人家挑高了眉毛,声音含混不清“你是觉得我会藏私?”
“您老有什么好藏着的。”林斌摇头,“您不能写是因为您从下面人嘴里头听到的,没几句是真话。一层骗一层,一路骗到郭务院。等东西到您这儿的时候,早就走腔走调,不知道一开始是个什么样子了。
他们要不就是诚心欺骗,要不就是不忍心你操心,反正哈送上来的报告都是形势一片大好,什么问题都没有。
我说句您不爱听的,林飚判逃之前,哪个不是对他赞不绝口?您的事情多一时半会顾不上,他们又是惯会演戏的,在你面前滴水不漏,正常。但是底下的还有周围跟他接触的人,难道谁都没有发现问题吗?人珉群众的眼睛本来就是敏锐的呀。
您看看,是不是,他一直蒙骗了这么久,最后才露出狐狸尾巴来。这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呢。说不定有的人到现在还没有露出真面目。照这么算,您上当受骗,挨蒙蔽的时候肯定也不止这一回。”
小林大夫也不管自己说了多么石破天惊跟炸雷一样的话,反而美滋滋地捧着小碗,开始一口口的吃石榴籽儿。
大石榴好,又便宜又好吃。
老人默不作声瞧了他半天,瞧得他怪不好意思的,还积极主动的提出“要不我给您加石榴汁,这个也挺好喝的。”
倒是显出了几分有良心的样子。
老人阒然无语,只眼睛盯着窗户外头看,也不晓得外头的好风光有没有印进他的心中。
林斌赶紧咽下嘴里头的石榴,兴致勃勃地提出自己的看法“所以我想那还是早点解决第2个问题,把这个尾巴说清楚了,那第1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老人的声音不清不淡“你怎么就知道解决第2个问题是关键呀。”
林斌吃完了最后一口石榴籽儿,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自己也说了呀,打倒一片,全面内战有错误,很不好。你把人家都打倒了,人家当然害怕,担心你说话不算数,就不愿意跟你谈了呀。”
他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因为熬夜看书没睡好,两只眼睛发红,瞧着也像石榴。
老人嫌弃地挪过眼睛,岸上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收不了,旁人也收不了,那就是没人能够收得了这个尾巴了。”
林斌笑嘻嘻的,开始在边上出馊主意“其实也不是完全收不了。既然不好说,那就先做。那些被牵连着打倒的赶紧给人家平反。人还活着的,就让人家回到原先的岗位发挥余热,那些不幸去世的,做好抚恤安抚工作,起码拿出态度来,叫人家知道已经意识到问题了,正在解决问题。”
老人微微抬起了脸,眼睛落在林斌身上“你也觉得三分功七分过?”
林斌理不直气也壮“我哪儿知道几分功,歌功颂德的人永远不缺。我是大夫我就专门管治病的,那我当然看病。这就跟个人一样,就算没大毛病有小毛病,还活着,能吃能喝能睡,但是小毛病也得解决掉。不然小病拖成大病,到时候想要再救命都难了。
既然您老人家已经发现了问题,那就把这个问题先解决了呗。解决好了这个问题,就跟人一样,身体免疫力提高了,其他的疾病说不定自然而然也就跟着好了。您看您自己现在是不是不能感冒?一感冒肺部感染了,心脏就连着不舒服。可要是你太太平平的不生小毛病,那也不挺精神的。
哪有人不生病的道理呢,这世界上就没有完全健康的人。”
老人无奈地微笑,隔了半晌才表达自己的嫌弃“你就是半桶水晃荡,我看你这个医学的也很不怎么样。”
林斌不以为意“就是因为学的不怎么样,所以才要更加好好学习呀。”
老人家像是有了点儿兴趣“那我问你,你们什么时候去给贫下中农搞实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