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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大夫

余秋叹了口气, 翻了个身。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能够真正理解这一代年轻人或者更确切点而讲, 是像北田武、小川君那些人的狂热。

不是他们智商低下没有头脑,而是他们相信他们追求的是正确的。这份狂热的感情甚至压制了他们的理智。

政治的吸引力就是这样强大, 它关系家国, 它关系着人类理想。又或者更加虚无缥缈点儿讲,他是生活与苟且之外的诗和远方。

人是有理想的生物,人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做出在旁人看来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份狂热极容易受到鼓动,因为除了物质生活之外,人类还有精神需求。为了满足这份精神追求, 人们可以无视于眼前的物质困难以及现实种种,为了自己的理想国不懈奋斗。

无论这份奋斗在外人或者历史看来是有意义还是一场笑话一场梦,对于他们本人而言, 那都是他们全心全意虔诚为之努力奋斗的事业。

而当这份狂热受到他们的精神偶像鼓励的时候,就会急剧膨胀, 甚至将自己整个人炸裂开来都不知道害怕后悔。

比方说,当初受到了主席接见的红未兵,立刻斗志昂扬地开始了破4旧,恨不得一下子砸破整个旧世界, 好建立起他们理想中的新世界。

又比方说,因为总理的默许或者说是无声的鼓励, 所以一向对政治没什么兴趣的她在这么多大佬面前也开始夸夸其谈。

因为她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呀,她自带穿越金手指呀,因为她发疯地希望两岸统一, 国家的命运可以少走弯路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种近乎于突如其来不可思议的狂热本质上是一样的,它甚至突破了理智的压制,在人的身体里头狂轰滥炸,东突西窜,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烧成一堆灰。

她并不比北田武与小川君高明,只不过他们执着的追求不一样而已。

她曾经引以为豪的多年医学生涯锻炼出来的冷静,在这件事情上是多么的羸弱,甚至连她的嘴巴都管不了。

如果不是怕被人当成疯子,如果不是担心反而会弄巧成拙,她甚至怀疑自己会迫不及待自揭穿越者的身份,跪在他们面前央求他们不要再争执了,赶紧完成统一才是真的。

历史书常常告诉我们,历史是由人珉缔造的。

然而历史的走向却常常揭露一个真理,那就是历史往往是由无数个偶然连接而成。那些决定历史拐点的,会落在具体某个人身上,而不是人珉这个整体。

余秋闭上眼睛,伸手拽着自己的头发。一种难言的孤独痛苦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灵。她多渴望,多渴望身旁能有人陪伴,就算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起码也可以听她说说自己的煎熬。

这一刻她很想念何东胜,相思入骨地想念。对,于教授跟林教授才是知晓她穿越者身份的人,她应该找他们诉苦。然而她并不愿意,因为他们心中挂念着的是家国与整个人类,他们饱含大爱。

而她现在需要的是小爱,私密的,可以抚慰她的爱。她很想用力地抱住何东胜,然后不讲理地发脾气也好,各种闹腾也罢,她需要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

男朋友是多么可怜的存在呀,经常得遭受无妄之灾,承受她的无理取闹。因为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发泄啊。人除了理智还有情感,情感上积压的痛苦往往没办法用理智去化解,就只能发泄。

余秋伸手捂住脸,仿佛这样就能够无视脸上的湿润。只是泪水仍旧顽强地穿透了她的手指缝,慢慢渗透出去。

余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突然间听到外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人说话的声响。

因为隔着门板,加上说话的人声音又快又急,她没听明白说什么。

外头的响动更大了,杂乱的脚步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人们说话的声音也此起彼伏。

余秋赶紧抹了眼泪,跑到门边去开门,恰好碰上徐同志过来敲门。见她已经起床,徐同志立刻招呼“快,过来。”

余秋慌慌张张地跟上,焦急地询问“怎么了是王老先生有哪儿不舒服吗”

徐同志瞧见了她脸上的泪水,还以为她急哭了,立刻解释“不是王老。”

他并没有说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急着往前走。他腿长,步子又迈得大。余秋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跟上。

等穿过长长的走道,靠近一扇门前时,那嘈杂的声音愈发响亮了,就连浪花拍击在甲板上发出的哗哗声都没办法掩盖。

余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的叫徐同志拉进了病房,哦不,是客房中。

只不过床上明显半躺着位病人,小桨先生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瞧见余秋靠近他的时候,身子一侧,手扶着床头柜又开始剧烈的呕吐。

旁边一位相貌斯文的中年男人正在焦急地询问病人今天都吃了什么。他目前的症状看起来很像是吃坏了东西导致的急性肠胃炎。

小桨先生的秘书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也许他跟余秋一样,并不是长期担任这个职务的人,为了隐藏领导人的行踪,被临时拉了过来凑数,所以突发事件出现时,他压根就不清楚怎样应对。

秘书结结巴巴地作答“昨天中午吃的鱼头,晚上还是稀饭就着剩下的鱼头。”

这下子真是可以笃定是急性肠胃炎了。眼下这种天气,人站在甲板上忙碌一天,恨不得人中暑,哪里还能吃剩饭剩菜呢

偏偏小桨先生又是一个以勤俭出名的人,向来厌恶铺张浪费,都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剩饭剩菜是从来不许倒的,这一餐吃不完就得留在下一顿。这样不吃坏肚子才怪。偏偏小桨公向来勤勉,吃过晚饭后又急着过来跟人会谈,吹了这么久的海风,肚子不更加难受才怪。

小桨先生吐得停不下来,现在船上又条件有限,看来只能先给他补充盐水了。

旁边的王老先生颇为关切地询问病人,还有哪儿不舒服头晕不晕

小桨先生却是扶着床头柜继续呕吐,因为吐得实在太过于厉害,他还差点儿直接从床上滚下来。

已经起床的陈老焦急不已,一直陪伴在旁,此刻见状赶紧伸手扶住他,一个劲儿地催促大夫“那你动作快点儿。”

有了领导人的发话,医生才敢行动。那相貌斯文的苔弯医生立刻去配盐水了。

徐同志一个劲儿地朝余秋使眼色,示意她上前看看。

余秋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小心翼翼地问“有糖开水吗有的话给这位爷爷喝点儿。他吐得这么厉害,能量肯定不足,得补充能量。”

秘书这会儿反应过来,像是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焦急地询问余秋“果汁可以吗喝点儿果汁补充能量。”

余秋点头“可以,他现在胃里头空空的,肯定难受极了,喝点儿果汁,吃点儿东西会舒服很多。”

秘书立刻忙碌起来,赶紧找了果汁,开了瓶子,小心翼翼地喂自己的领导喝下。

旁边陈老先生也翻出了饼干。他有糖尿病,为了防止低血糖危险,身边常带着各种小点心以及糖果,以备不时之需。

小桨先生自己带来的医生配好了盐水过来,瞧见小桨先生又是喝果汁又是吃蛋糕,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一会儿会吐得更厉害的。”

吃坏了东西的肠胃炎病人,哪里能这样别说吃东西了,首先应该将肠胃中的食物清理干净才是真的。

大陆的赤脚医生果然没受过什么教育,看起病来也是信口开河。也难怪,大陆如此之贫困,疾病十之八九都是饿出来的,她这样的病人见多了,自然就以为天底下所有的疾病都是饿痨,理所当然的,良药就是糖果糕点。

然而领导没发话,他也不敢再多说话,只能将盐水放在了桌旁。

小桨先生却没有要喝的意思,他喝了半杯果汁又吃了两块饼干,原本苍白的面色渐渐舒缓过来,额头上的汗珠也不再继续往外头冒。

旁边悬着一颗心的人,这才渐渐地放松下来。

陈老不由得抱怨“你呀,也真是的。勤俭节约是好事,你父亲也讲究勤俭。但凡事有度,剩饭剩菜倒掉固然可惜,吃坏了肚子后果更严重。你看看你,这么折腾,身体哪里吃得消”

余秋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都到了这份上了,她不相信同为糖尿病人的陈老,居然会不知道小桨先生哪里是什么吃坏了肚子,这是典型的低血糖表现。

不是苔弯方面派来的大夫水平不行,而是一般人发生低血糖的概率并不高,除非是在极度劳累紧张或者饥饿过后才会突发性低血糖。正常人躺在床上睡觉突然间低血糖了,实在太罕见。

大夫在不知道小桨先生有糖尿病史的情况下,根据他的饮食以及临床表现,做出急性肠胃炎的诊断不足为奇。可见他也不是平常照应小桨先生身体的保健医生。

但是陈老先生不应该不清楚呀。小桨先生的糖尿病是60年代就有的,与陈老可谓是病友。因为需要用药控制血糖,糖尿病人最清楚低血糖时的感受,陈老应该很容易想到是低血糖。

除非,除非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位三叔家的大公子也是位糖尿病人。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太奇怪了。

据说老桨公在世的时候,小桨公每天都会去老桨公的府邸测量血糖,然后有医生给胰岛素治疗。老桨公还严格地为小桨公制定的食谱。

只不过糖尿病人想要管住嘴巴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饮食习惯,小桨公在这件事情上一直是阳奉阴违,所以血糖控制的极为不好,到后面老父亲去世之后,愈发没人能管,他的糖尿病越来越严重,最后他也是死于糖尿病并发症。

余秋搞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关系。也许对于政治而言,领导人的身体是最高机密,除非最核心圈的人物,其他人都无从得知领导的身体状况。

小桨先生人缓过来了,赶紧向众人表达歉意“哥哥,你说的是。我以后一定留意,绝不因小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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