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电影两个小时, 即使第二遍只放下半部,看完电影出来, 日头也已经升得老高了。
陈老瞧着王老先生戴着老花镜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看文件, 忍不住笑着摇头“你真应该跟你的小朋友好好学学怎么养鸡。我跟你说呀, 养鸡的好处真是大大的, 我瞧您就知道,你肯定有脖子痛背痛的毛病, 长期伏案工作的人都有这些毛病。
我当年背痛的不得了,根本就没办法处理, 练武术都没效果。后来,我不是办养鸡场, 开始天天养鸡捡鸡蛋了吗?嘿,这背痛的毛病不药而已,比做什么按摩啊, 针灸啊,吃药来的多好。我跟你说, 这可是我的切身体验。一般的交情我都不会告诉他们的。”
王老先生笑着谢过他,又调侃了一句“那你怕是得再抱一窝小鸡了, 不然搞不好还得背痛。”
陈老先生连连摇头“那可不成, 我都这把年纪了, 还要再累的腰酸背痛不值当。我呀, 都已经退休了,就应该好好的休养。说实在的,你也该多休息, 没事就多念念你的形意八卦嘛。当初我们可是没少见你的风采。
既然都已经谈到这份上了。那彼此的条件应该都很清楚,还是速战速决来的好。”
王老先生站起身点头“我们也赞同这样的观点,只不过您那位三叔容易犹豫,很多事情前头已经进展的蛮好,大家都达成共识了,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他又会突然间改变主意。这么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陈老先生微笑“我三叔思考问题的确比较细致,想的事情也多,他这把高龄还如此殚精竭虑,为祖国为珉族为人珉的未来战战兢兢,我们这些做子侄辈的唯有尽心尽力,多宽解,尽可能满足长辈的心愿。”
王老先生突然间叹气“没错啊,我们都老了,七老八十,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陈老先生笑了起来“你怎么会突然间想到这个呀,我瞧您的精神很不错。再来一套形意八卦,还是不减当年风采。”
王老先生却摇头,直接指着余秋道“你问她就知道了,我年前开过一场大刀,在医院里头住了好几个月,差点儿连过年都是在医院里头。”
陈老先生面上浮出了惊讶的神色“这可真看不出来,那肯定是大夫手艺高明,我看你恢复的不错,一点儿病气都瞧不出来。”
王老先生满脸坦荡的模样“是大夫水平高,尽心尽力,费了好大的心思,用的就是你刚才在电影上看到的开刀技术。没有划大口子,就打了几个洞进去,麻药过后,我倒没怎么觉得疼,少受了不少罪。我觉得这个技术蛮好,我也不清楚苔弯那边医学发展的情况。不过,我倒是觉得双方可以多沟通多交流,要是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派代表团过来,大家坐下来切磋,互相看着学习也是共同进步嘛。”
陈老先生嘴里头应着“这个我倒是很赞同的,我现在没条件养鸡了,就专门琢磨养生的事。我们国家的医学博大精深,有很多好东西要继承下来并发扬光大。”
说话的时候,他坐在了王老先生的旁边。
余秋见两人要有长谈下去的趋势,赶紧告辞。
她指着靠近桌子的一张茶几“我就在那边,您二位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直接叫我。既然是谈事情,那就慢慢谈,不要焦急。您二老自己也说年纪大了,那就多注意着点,不要情绪激动。”
陈老哑然失笑“我是不会激动的了,我现在是能不管的事情都不管。”
王老先生叹气“我也没什么好激动的,前提大家都已经达成共识了,就是统一。现在要谈的不过是怎么统一这些细节而已。”
一间屋子分成两截,老人们在东边细细地说话,两边的秘书跟工作人员详细地做记载,余秋在西边窗户前认认真真地写字。
他们的谈话声不时飘进她的耳朵,不过并不足以造成任何干扰。她已经习惯于在任何嘈杂的环境下做自己的事。
小时候奶奶打麻将,小小的阁楼根本没有任何隔音效果,她已经在哗啦啦的麻将声中锻炼出了专心致志的本领。
窗户被人轻轻的敲响了,穿的花里胡哨的徐同志笑盈盈地招呼她“要不要出来钓鱼?”
余秋毫不犹豫地拒绝“不了,我还有事情要做。”
徐同志像是叹气一般“事情总是做不完的,还是应该好好放松一下。难得出海,钓鱼就很不错。”
说着他还上下打量余秋,颇为关切,“我给你换身新的装扮吧,刚好可以潇潇洒洒地钓鱼。”
余秋还是拒绝“不必了,你做你的事情就好,我没空的。”
说着,她就埋下头继续奋笔疾书,不再看窗户外头。
桨校长是死于心脏病发作,但具体是哪种心脏病,余秋搞不清楚,她只隐隐约约的记得他好像是车祸之后被查出来心脏肥大。但具体是什么因素导致的,她不知道。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此时的桨校长身体应该极为虚弱了。
据说他此生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孙子结婚偕同孙媳妇去医院,给爷爷奶奶奉茶,然后陪伴在二位老人身旁,叫摄影师拍了照片,可以说是标准的摆拍。
因为当时桨校长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没有办法将手搭在藤椅扶手上。
长期的输液卧床让他肌肉都萎缩了,压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手一放在藤椅上就会掉下来。
然而作为国珉党的党魁,他的存在意义对于维持人心稳定非比寻常。此前他已经许久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外界一直盛传他早就死了。所以他必须得有一次亮相,向人们澄清他死亡的谣言。
无奈之下,他那位以机敏聪慧著称的妻子,直接用胶带将丈夫的手绑在了藤椅背上,完成了那张正治意义浓厚的照片。
这就是大佬的悲哀呀,普通人生病了就可以坦然地告诉他人。大佬却无论何时都必须得维持一个健康向上的正面形象,以防止人心涣散。
林斌曾经向余秋叹过气,他觉得李老先生像是被人不停地搬来搬去的偶像。
人们需要他的时候,就钝刀子割着他粉墨登场来完成指定的动作。因为偶像的象征意义大于一切。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种象征符号。
同样的情况,用在这位桨老先生身上其实也差不多了吧。
余秋曾经有人写文章比较过,说这两位领导人,出生背景以及成长经历都有诸多相通之处,其实他们到了晚年的境遇也颇为相似,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已经被强行架上了神坛,身不由己。
余秋不知道自己能做点儿什么。老桨的身体可谓是苔弯最高机密,以她的层面根本不可能获得更确切的消息。她只能根据自己知晓的零星消息,尽可能多写点儿。
她跟开动榨汁机一样,将自己脑海中关于心脏病的全部医疗知识齐齐榨出来,一股脑儿地倾倒而出,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
要说和谈,老桨公的存在意义非比寻常,真正能够大胆敲定和谈计划,并且执行的人其实最合适的人选还是他。
到了他儿子小桨先生那儿,意思就差了一成,因为老桨公这个当爹的极为好面子,自尊心太强,又有个死死鸭子嘴硬的毛病。
历史上他没能完成两岸统一的目标,还偏偏给自己的儿孙留了大难题,明知道反攻不现实,却将反攻作为他的遗愿,让全党全军必须得继承。
在这种背景下,他儿子小桨先生,再要接受和谈或者形象点儿讲,可以称之为招安,那简直就是不孝子故意诬蔑老父亲。
小桨先生搞经济有一手,可要说在正治上跳出窠臼,能够不拘一格,那始终差了点儿火候。这大概就是二代与一代的区别,二代继承了老父亲的财富,那就不能随便打破一些东西。
作为国珉党方面的第二代领导人,他并没有真正实现从中公方面的对话,两岸关系也就停留在三通,没往前头更进一步。
更何况这位小桨先生比不得他父亲长寿,执政十几年后,就因为严重的糖尿病并发症撒手归西,偏偏他给自己选的继任者,又是赫赫有名的苔独分子李蹬灰,可以说是临死前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所以后来别说反攻继承遗志了,整个国珉党都被搅和得一塌糊涂。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国珉党被拆得四分五裂,完全失去了自己对苔弯政局的控制能力。
有人调侃,李蹬灰才是世间真奇男子。他以一人之力做到了公产党与珉进党都不曾做到的事。
余秋越写越急,越写越快。她面前多了道人影的时候,她都一无所知。
王老先生亲自招呼她“小秋大夫先吃饭了。”
余秋嘴里头应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又翻开了一页纸。
王老先生无奈,向自己的客人笑“小秋大夫有这毛病,一旦做起自己的事情来,就想不起来吃,也想不起来睡。”
余秋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放下笔抬头,然后眼睛不由自主的撇向了挂钟。
她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啊”,惊讶不已,原来都到了这个时候啊。
“我看你也是三月不吃肉味。”王老先生无奈,“吃饭喽,我出来之前我家大姐一直嘀咕着,叫我一定记得喊你吃饭。”
余秋蓦地鼻酸,她知道老人说她发疯那段时间只要没有人提醒,除了写字之外所有的事情都被她忽略。
她并不希望老人知道她发疯时候究竟经历了什么,善良的人见不得旁人遭罪,尤其旁人的遭罪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会愈发自责。
余秋故意做出了轻松的模样“晓得喽,他们说钓大鱼,我倒要看看他们钓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她合上笔记本。
陈老先生倒是对她手上的本子颇为感兴趣,还跟王老先生调侃起来“我听说贵党主席年轻的时候为了锻炼自己,特地跑到闹市区里,专门在集市上看书学习,以培养心无旁骛的品格。我看这位小大夫也差不多了。”
说着,他朝余秋笑,“你都写了什么呀?这么认真。”
余秋大大方方地翻开笔记推过去“心脏病,我在写医学书的心脏病章节。”
王老先生叹气“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好,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休息,争取不犯病。”
陈老先生颇为惊讶的模样“怎么,您心脏不舒服?”
王老先生坦荡的很“年纪大了心脏有毛病,已经好几年了。我自己倒还好,他们是一个比一个紧张。”
陈老先生笑“你可是玉瓶琉璃碗,大家都宝贝的很呢,当然得紧张。”
王老先生去摇头,正色道“非要说的话,我到宁愿做玉壶,一片冰心在玉壶,我们的心意是坦荡的,我们的态度是积极的,我们的渴望是迫切的,我们希望尽快解决统一的事情。
这趟我出来,主席就明确表达了他的意思,我们都希望在我们这辈人就解决了问题,可以留财产给后辈,但是千万别留债务。不然啊,后人都要带着镣铐跳舞,举步维艰。人间重晚晴,长辈还是要多爱护晚辈的。”
陈老先生点头“兄苔所言甚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放下党派之争,文化统一中国,三珉主义光辉常照。”
王老先生微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颇为惊讶“我还招呼你们吃饭呢,结果我自己都要忘了吃饭的事。来来来,赶紧先坐下来好好吃一顿,好饭不怕晚,饭也要趁热吃才香。”
徐同志他们倒是真钓了大鱼,清蒸石斑鱼。
王老先生招呼余秋“这鱼的味道不错,你可以多吃点儿。”
他又冲陈老先生笑,“咱们是平辈,我就照顾晚辈,不跟你客气。这儿也是你的家,进了家门,自在点儿就好。”
众人赶紧落座,一直在外头晃荡的徐同志这回也上了桌,还笑着调侃余秋“怎么样,不想钓鱼吗?钓鱼还是很有意思的,愿者上钩。”
余秋疑心他们需要自己假扮成钓鱼的客人,不得不含混点头道“等太阳小点儿我就去。”
王老先生笑“是该好好保护着点儿,不然这种太阳晒一天,你这样的小姑娘会直接晒塌一层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