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还想缩回乌龟壳中, 来个不动如山。然而消息瞬间就传遍整个杨树湾, 连那架在树上的大喇叭都在欢天喜地地嘶喊“小秋大夫好啦”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 整个医疗站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全村上下无论男女间或老少集体奔走相告,携手而至。
廖副书记挺着肚子, 眉飞色舞,一个劲儿地跟电影摄制组的人吹嘘“我们小秋大夫啊, 但凡是涉及到病人的事, 就是人家打断了她的腿, 叫他跟孔乙己似的,她就是靠着两只手坐在蒲团上,也能够爬上手术台,然后站起来接着开刀。”
余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抽廖副书记, 打断腿,呵呵, 我先打断你的腿试试。
李红兵上在旁边蹦下跳, 一个劲儿的强调,其实小秋大夫前头就好了他到医疗站喊人的时候就瞧见小秋大夫哭。
“为什么哭呀”李红兵跟个说书先生似的, 讲起话来还带设置悬念, 他手一挥,直接指着宝英的肚子,“就是这个宝宝,这是观音娘娘送过来的。观音娘娘看小秋大夫可怜呢,特地送了娃娃下来点她的魂。这可是金童玉女”
余秋差点儿白眼飞上天, 还金童玉女显微镜下也就那么几个细胞,不做专门的检测,谁能看出来是男是女,神仙都做不到。
广大人民群众显然没有小秋大夫的理智,只纷纷点头附和李红兵的胡说八道,觉得这孩子说的很有道理。
不然为什么早不醒,晚不醒,偏偏是宝英怀孕的时候,她就醒过来了吗刚才开口说话也是的,肯定是为了保住这对金童玉女,所以她才魂魄归位,能开口说话啦。
喇叭响起来的时候,胡奶奶人还在大酱厂忙着指点工作。电影的宣传效果简直惊人,杨树湾的片子一放,各地的订单如雪片一般,大江南北秦岭东西,全国各处的人都想尝一尝杨树湾的特产。现在大酱厂是一天24小时,歇人不歇班。
听了消息,老太太一路急走回来,一把搂住余秋,眼泪直接往下掉“我的小秋哎,可算是来家了。”
余秋跌进了老人温暖的怀抱,感觉一颗心都被泡进了温泉水里,又暖又烫。余秋蓦地鼻子一酸,忍不住回答“哎,奶奶,我回家了。”
“回来了就好。”
前头传来郑老太的声音,板车停下了,她带着重孙孙跟重孙女儿下车来。
因为腿脚不灵便,拄着拐杖走路又嫌弃慢,她干脆让秀华拖板车送自己跟几个小东西过来。
二丫同已经能跑会跳的小根像炮弹似的一左一右冲击而来,两人都抱着余秋的腿,大声喊“小秋大夫。”
两张小脸鲜艳的跟沐浴着阳光的太阳花一样。
老人眉眼舒展,拄着拐杖走到余秋跟前,颤抖着手摸她的脸“乖乖,我们小秋果然是来家了。”
那双饱经风霜的手粗糙如枯树皮,摸在余秋的脸上,被抚摸的人却不由得潸然泪下“哎,老太,我来家了。”
因为她突然间发疯,那么多专家教授都看不好。一贯讲究信医不信巫的杨树湾,所有四代同堂的老人加上接生的无数孩子带大福报的胡奶奶,大年三十守夜的时候还帮她叫魂。
因为他们相信,那是一年当中魂魄最依恋主人的时刻,她丢掉的魂肯定会跑回来。只要他们一直喊,魂回归了正位了,她就能好起来。
除夕夜里头,最响亮的不是烟花爆竹的毕驳,也不是放电影热闹的声音,而是这群白发苍苍的老人一声声的叫唤。
他们如慈母,唤着离家的孩子早日回来。
他们的虔诚,他们的关爱,天地都为之动容。她只能躲在黑暗中捂住自己的脸,无论如何都不给任何回应。
余秋泪流满面,她的面前是一张张盛开的笑脸,有胡奶奶,有郑老太有秀华,有宝珍的大嫂二嫂,有禾真婶婶,他们的脸在泪水中模糊变形,那温柔的关切却始终不变。
余秋下意识地不断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的是她自己,不曾理会身边的人究竟有多难受。
秀华在旁边又是掉眼泪又是咧嘴巴,一个劲儿地强调“可算是好了,好了就行。”
余教授得了消息赶回家,周围立刻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人,大家纷纷表达对可怜的老父亲的祝贺。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姑娘好啦
谁说好人没好报来着菩萨长着眼睛,心里头亮堂堂,瞧的可清楚了。好人遭殃,菩萨都看不过去,一定会派金童玉女来帮忙的。
林教授给自己年轻的病人做完了全套检查,陪着人出来,嘴里头还劝这对母女“我个人建议还是最好在京中做。这个毕竟需要夫妻双方的配合,让你们女婿来来回回地跑,容易产生矛盾。”
年轻的姑娘却愤愤不平“他要不愿意的话,那离婚就离婚。我一天都不想待在京中啦,那是什么地方呀好好的人都被逼疯了。”
她伸手指着余秋,“您瞧,只有回了杨树湾,人的病才能好。”
她们一路南下,进了县城坐船过来就听说,杨树湾人杰地灵,山山水水都沾着灵气,不管什么病,往杨树湾多住上些时日,人起码就能好上大半。
原先母女俩还觉得这是以讹传讹,现在再瞧瞧这位大名鼎鼎的小秋大夫,她俩顿时觉得无空穴不来风,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当初小秋大夫疯成那样,京里头有脸面的人家基本上都知道了这件事。那么多专家会诊都没办法治好,就连主席都发了话,让她回杨树湾养病。可不是,她人一回杨树湾就好了。
听说呀,主席之所以天寒地冻的还非要坚持跑到杨树湾视察,其实就是因为杨树湾养人。主席前头忙得憔悴,在杨树湾待了一趟之后,回到京里头瞧着可是精神抖擞。
后面的话就真是以讹传讹了,毕竟以他们家的级别也不可能见到主席。主席身边更加不会传话出来。
年轻的姑娘却情绪激动,直接掉下了眼泪“林教授,我死都不回京城。我再也不要待在那里了,我就留在杨树湾,我也要当杨树湾人。”
林教授赶紧安慰哭得梨花带雨的病人“那就先住下来吧。不过你爱人也得过来做检查。这件事你们夫妻好好商量,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就闹不痛快。”
廖副书记看这群大姑娘小嫂子都哭个没完没了,余教授也不晓得劝,就这么张着两只手对每个祝福他的人点头致谢。领导干部赶紧开口将基调正回头“唉,别哭啊,这可是大好事,哪里能哭哭啼啼的呢。”
说着,他乐呵呵地蹲下身,伸手摸自家干姑娘的脑袋,一张脸笑得如泡开的菊花茶,“二丫,你说是不是啊,大好的日子咱们要吃肉肉去。”
二丫眼睛亮晶晶,认真点头,大声回应自家干爹“”吃肉肉哇”
医疗站瞬间沸腾起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都高叫着“吃大肉哦。”
胡杨跑得满头是汗,这会儿闻声立刻附和“好,开大席吃大肉,杀猪,记在大队的账上。”
旁边人哄笑,打廖副书记的主席“廖副书记请客,您当大官了还没请我们吃饭呢。”
众人哄笑声不断,全都等着廖副书记吹胡子瞪眼睛。一旦说起钱的话题,廖副书记那算盘珠子可是拨的噼啪响,旁人轻易别想从他手上讨到东西。
没想到今儿廖夫书记也高兴过头了,竟然破天荒大方的很,他豪情万丈直接一拍胸口“好我请客,这头猪我要啦”
众人齐齐倒吸凉气,感觉廖副书记果然是欢喜疯了,今天回家就等着陈朝娣让她跪搓衣板吧。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立刻高兴地应下,然后三三两两奔跑开来传递消息。
要是按照往常的惯例,发生了这样的大喜事,大家伙儿一定得齐聚祠堂,点上三炷香,好歹告祭祖宗灵位,然后送上猪头祭祀,全村男女老少痛痛快快地吃一场。
只可惜三三两两投奔杨树湾的人实在太多,村里头的房子都不够住了,祠堂现在已经被开辟成大宿舍,不信鬼神只念苍生的知青们直接在里头睡起了大通铺。好将他们原先的宿舍供出来让给新来的先生们。
没有大祠堂,其实直接在学校里头摆席面也不是不可以。别瞧着三月天距离夏天还远,天一热起来就是晚上太阳下了山,站在操场上也不嫌冷的,春风吹在人脸上温润润暖洋洋,一点儿也不叫人发紧。
奈何今年实在太忙,家家户户的壮劳力都在厂子里头赶工赶点。订单跟雪片一样的可不仅仅只有大酱厂,几乎杨树湾生产的花花草草都格外受人青睐。那可是主席他老人家的亲口夸过的。
所以即使是发生了余秋并好的大喜事,不少人也只能匆匆忙忙地过来瞧一眼,欢喜一回,然后就连奔带跑地再度投入到大生产中去。
几口大锅都开了,做饭的却是村里头各个食堂的师傅,大家都忙碌不休,直接开起了流水席,卤肉跟面条分别下锅,然后二者会合成一碗碗大肉面。
廖副书记瞧着大家伙儿直接端着面条走,有人一边走路一边吃,脚步不停地朝自己的工作岗位去。他不由得感慨自己当县革委会主任那会儿。
“可没这么阔气。哪回大队开大席,大家伙儿不是吃的头都抬不起来”当了第一副书记的人感慨万千,“日子果然是好过了,大肉面都留不住人了。”
难得他请一回客,居然都不是人头攒动,个个吃的热火朝天。
胡杨笑着端面条上桌,招呼电影摄制组的人千万别客气,要是吃不惯油腻也没关系,那头还有青菜猪肝面,那个清爽。
摄制组的人赶紧道谢,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们可不嫌油腻,我们就怕油水少。”
廖副书记乐呵呵的“那就是肚里头的油水还不够。等到油水咣咣响,就要细的啦。”
三三两两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廖副书记自觉还是杨树湾的大队顾问,跟着小大队书记胡杨一大而张罗着招呼客人。
刘主任一见他俩就笑得厉害“瞧瞧你们,今儿可是碰上大喜事了。”
廖副书记一看他就立刻生出了警惕心,总觉得这家伙是不怀好意,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呢。
省里头下来的干部鼻孔里头喷气,哼哼唧唧“既然知道是大喜事,您干嘛不去直接恭喜余教授跟他姑娘啊。”
嘿,别以为他没看见,他老早就瞧见了,这人一来眼睛就盯着天真不知事的小胡书记,不晓得又要讨什么好处呢。
刘主任笑容可掬见招拆招“恭喜过啦,这会儿是人家父女两个讲贴心话的时候,我硬凑在旁边算几个意思我还是过来找我们小胡书记好好说说话。我这个公社主任虽然水平不怎么样,心里头还是很关心杨树湾发展的。”
胡杨也叫他笑得心里头直打鼓,立刻警惕地拒绝“你不能再带人走了,房子我们现在已经盖了,很快就能安排住下。你也瞧见了,我们杨树湾现在忙成这样,到处都缺人,我们都要从外头招短工呢。你再把人叫走的话,我们这儿真的要歇火的。”
刘主任立刻伸出两条胳膊抓住胡杨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关切“哎呀,小胡,真不是我要批评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不早点儿跟公社汇报情况呢耽误了生产,那是大事,会砸了招牌的。”
小胡书记官龄短,到底年轻,仍然掩饰不住天真,他居然异想天开“您是打算把人还回来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