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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女人

林斌领着何东胜在外头漫无目的地绕了大半圈, 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或者准确点儿讲, 是寒冷帮助了他, 三九寒冬冻住了他澎湃的心潮。

他清了清嗓子, 主动邀请“走, 我们去看我种的菜。”

这句话他已经重复了好几遍, 这一回总算成行了。外面虽然天寒地冻, 水面也结了冰,但种下去的菜却是绿意盎然。

除了大蒜、水芹之外,林斌还种了豆瓣菜, 长势很不赖。

大约是谈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小林大夫的兴致明显高了起来, 他指着豆瓣菜跟何东胜强调“这个烧汤味道很不错,今天就有豆瓣菜烧的汤。”

在权力中心呆了几个月,他医术没见长, 察言观色也不见突飞猛进,倒是种菜的水平进步的有模有样。

等到开过春来, 他还计划水里种韭菜跟辣椒,旁边搭个架子种苦瓜,争取种出一屋子人吃的菜。

照他说, 那个大游泳池很可以开辟出来, 起码种一冬天的菜。等到天气情暖了再重新洗刷消毒做游泳池嘛。

冬泳不好, 冬宜养藏,冬泳不合中医理念啦。

为着这个观点,他跟老人家争辩了两个晚上, 最终握手言和,各自表示对彼此观点的尊重,互不干扰。

“反正他也不好冬泳啦。”林斌美滋滋地炫耀,“所以还是我赢了。”

何东胜朝他微笑,含糊其辞说了三个字“辛苦了。”

旁人大概要眼热死他的位置,他俨然成了新贵。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着请他帮忙调理睡眠的借口将他喊过去,想通过他递话。

林斌又鼓起了腮帮子,跟朋友诉说苦恼“辛苦谈不上啦,就是听不得劝,哎呀呀,都犟的很。余秋说的没错,打过仗的人一个脾气比一个正,反正啊他们都有自己的逻辑,不听你的啦。”

何东胜顺着这个话题跟他聊下去“是怎么回事,小秋以前也说老人家难治,老人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前脚答应的,好好的后脚就不听了。”

林斌顿有知音难寻之感,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余秋说的没错。可惜她不在,不然应对这样的病人,她肯定更有办法。”

何东胜笑着摇头“她办法也有限,对付小孩子她能把药塞在橘子瓣里头,让小孩吞下去。你说对付老人家她能这样吗?其他的老人还可以又哄又骗,把药偷偷放下去,有的老人家是不行的。况且主席也说了,让她在杨树湾好好养病。”

林斌整个人有些怔愣,喃喃自语一般“对呀,杨树湾多好,京中哪有杨树湾热闹啊。”

这话说的没道理了,京里头是大城市,大晚上的都热闹纷呈,又岂能是杨树湾那小小的南方山村所能相提并论的。

何东胜看林斌鼻子冻得通红,直接开口提议“我们到屋里头坐坐吧,外头怪冷的。”

再这么发呆下去,林斌准要冻出毛病来。

两人还没抬脚,外头却突然间传来吵嚷的声音“我要见主席,凭什么不让我见主席,你们居心叵测,这是我家,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回家?”

林斌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他伸手拉何东胜“走走走,咱们赶紧避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要折回头,必须得经过中间的大路。

红旗牌汽车没能开进来,车上坐的人却直接跳下来,怒气冲冲地往里头走,一路走还一路喊“你们拦我试试,你们谁都没有资格拦我,这是我家。”

旁边的警卫员赶紧站成人墙挡在前头“不行,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你现在不能到主席那里去,所有人都必须严格遵守命令。”

“所有人是谁?”剪着短发的女人怒气冲冲,突然间一阵跑,叫警卫员拦下之后,就伸手指着林斌的方向,“现在你们是要绑架主席吗?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主席?”

可怜的林斌缩着脑袋想要逃跑,愤怒的女人又指着何东胜“他又是谁?凭什么他在这里?”

其实这是明知故问,她主管全国的文艺工作,主席亲自点名让拍的电影,她怎么可能不严格审核?既然这样,又怎么会认不出电影里头人的脸。

林斌缩着脑袋不开口。

女人的愤怒更甚,两只手上下挥舞,恨不得手指甲能够突然间爆长,好直接戳上林斌跟何东胜的脸。

真是荒谬啊,她见不到主席,大年夜里头他们不许她见主席,却让这两个不相干的家伙待在这里。

尤其是这个生产队长,明明他们在走修正主义道路,搞又白又专的那一套。

她批评了电影,要求改正。结果会议上反而读了什么普通□□员的来信。

那信里头居然说一切为样板戏让路,以及标榜她是文化大格命伟大旗手的说法不正确。还讲她民主作风差,过分强调文艺的地位。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文化大格命,革的就是文化的命,文艺引导人的思想精神,怎么可能不重要。

什么狗屁普通□□员的来信,分明就是他们在想方设法否定文化大格命。哼,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想方设法勾结在一起搞小集团,借着看病跟探病的机会搞勾连。

一个总理,一个老帅,别看平常都对她笑眯眯的,其实早就包藏祸心了。

主席就是太心软,只讲究老同志老朋友的感情,却总是不相信他们的心跟他不在一起。

年近花甲的女人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警卫员,随手抓起地上的一根木棒。

天寒地冻,那木棒是林斌突发奇想要用来做蘑菇的,一天天喷水早湿透了,在这种寒冬腊月里直接就冻成了冰棍。她一碰到手里头,就本能地一缩,只能气得直接一脚踢上去。

木棒翘了起来,打在了警卫员的腿上。

警卫员委屈不已“首长,你怎么能打人呢?”

女人怒气冲冲“你们不让我进去我就会打,主席说了,枪杆子里头出政权。我现在没有枪,我要见主席,我看你们谁还还手。”

警卫员稚气未脱,老老实实“领导吩咐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是我们就是不能让你进去。”

女人几乎气得发疯,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也尖利起来。“我今天必须得去进主席。你们敢拦我试试?”

何东胜在旁边见着已经失态的访客,心中涌动着说不清楚的古怪。

夫妻做到这一步,放在天底下也是够荒谬的了吧。

当妻子的人想要见自己的丈夫,居然也得经过申请批准,就好像朝臣面见君主。明明是女主人回到自己的家,却要被警卫员阻拦。因为她想见的那个人不仅仅是他的丈夫,更加是一国元首。

何东胜突然间明白了老人的孤寂,这种孤独是源自于他的身份。他想要家人的亲近,又害怕家人亲近的是主席而不是一位耄耋之年身体衰弱的老人。

他甚至怀疑老人不愿意见自己的妻子,是不想妻子看到他老态龙钟身体抱恙的模样,毕竟他的妻子比他年轻了20多岁。

比起虚弱苍老的丈夫,年富力强精神矍铄的妻子简直就像是两代人。

何东胜赶紧收敛心神,不敢再深想下去。访客不走,被访客瞧见了他跟林斌就不好动脚,只能站在原处挨冻。

女人的目光在院子里头搜寻,突然间她的视线落在了花木掩盖处的救护车上。几乎是瞬间,她发出了凄厉的喊叫,疯狂地往前冲,嘴里头叫着“主席!”

警卫员猝不及防,一时间居然没能拦住,叫她冲了进去。

林斌脸色大变,立刻往前追。不好了,这下子篓子要捅大了。

他年轻力盛,每天都在院子里头跟着警卫员们打拳给老人看,用老人的话来说,眼睛跟着锻炼一遍,也算是他起来运动了。

长久的锻炼让他自然要比年近花甲的女人腿脚灵便的多。何东胜更是长手长脚,高中时代还拿过长跑冠军,所以两人速度都不慢。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激荡的刺激,女人的动作居然相当敏捷,林斌与何东胜一直到屋子前头才张开两条胳膊拦住她。

守在门口的警卫员们也赶紧过来,坚决不能让她再往前冲。女人已经满脸泪水,厉声呵斥“我是主席的妻子,你们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吗?你们到底对主席做了什么?主席一贯身体康健。”

屋子里头走出了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她表情颇为犯难“江同志,主席正在会见重要的客人,请您保持安静,不要喧哗。”

年近花甲的女人表情狐疑“你不要诓骗我,你们不能联合起来诓骗我,你们总不能让主席孤零零的吧?我是他的妻子,我都不能陪伴在他身旁吗?”

何东胜跟林斌拦在最前头,被她直接一巴掌刷了过来,何东胜本人的侧过脑袋,面颊就是一股刺痛,显然指甲划伤了他的脸。

她这一手,林斌的下巴被拍红了一片。

屋子里头传来了呵斥的声音“好了,闹什么闹,大过年的让康老看笑话。”

年近花甲的女人先是一愣,旋即嚎啕大哭“主席,你吓死我了,主席,我还以为是你呢。”

哭喊的时候她腿脚一软,居然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年轻的女工作人员赶紧过来搀扶她,就听她哭着抱怨“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是存了心想吓我吗?”

林斌在边上委屈“您就说您要见主席,又没说为什么,我们哪儿知道啊?”

一通闹哄哄之后,这间院落名义上的女主人,总算得偿所愿见到了她的丈夫,甚至得以跟丈夫坐在一张桌子上用了一顿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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