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云的死亡给余秋带来了短暂的安静。包括史部长在内的众人都不敢再过来逼问这个精神失常的女人。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传出去的, 余秋是不能惹的角色,谁要是惹了她,下场都很惨, 不是死了就是残了。而且死的都莫名其妙。
随着调查越来越深, 这流言也越传越盛。
“什么妖魔鬼怪啊子不语怪力乱神, 要怪就怪他们太缺德, 把人往死里头整, 硬生生地逼疯了余秋,压根不给她伸手救人的机会。”
林斌坐在藤椅前头的小板凳上, 愤愤不平, “就说这个庞云吧, 就他当时的情况, 瞧着跟没救似的,其实不过是一个气管异物。
小秋手上没任何工具也能救她。就是我上次跟您说的那个海氏冲击法不行的话,也可以直接做个气管切开, 只要解除呼吸道梗阻就好。”
藤椅上的老人露出了笑“那她不是成了菩萨吗人家前头才指认她是特务呢,回头她就把人给救了。”
“哎呀, 您不知道的,她就是这么个脾气。”林斌胡乱地摆摆手, “当初说她黑五类分子不配给贫下中农开刀,把她绑起来开飞机, 贫下中农好不容易救下她,她人都是抖着的,还给踢她的那个女的弟弟接手指头。她就是这么个人, 看病,不管其他。”
老人微微摇头,像是很不赞同的样子。
林斌却鼓着脸,认真地强调“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她就是大夫。”
说着他又开始批判当时在场的周汉东跟看守,“工作的时候饮酒也就算了,碰上事情,一个解放军,一个大学生,居然连最基本的急救技能都不会。
换成红星公社,哦不,江县附近几个县任何一位小学生都晓得当时要怎么办。当初余秋跑了很多地方,现场教急救。什么溺水、触电、还有气管窒息通通都教过啦。好多小孩子学回去还救了自己家里头的大人。
小学生都知道要学有用的东西,他们就学着怎么害人啦。”
老人听他义愤填膺,居然不发火,反而声音里头带着点儿笑意“那叫你说,你的这位小朋友不是特务喽。”
“当然不是。”林斌斩钉截铁,似乎很气愤,“您老人家怎么也能问这样的问题呢,特务是干什么的特务是搞破坏的。我从来没有见过只救人不害人的特务。她受了这么多委屈,还是坚持看病救人。
林斌看着老人,结果老人躺在藤椅上晒太阳,微微闭着眼睛,就是没有反应。
小林大夫开始嚷嚷“您老不要睡啦,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你这会儿睡了,晚上会睡不着。”
老人被这聒噪的小子吵得没办法,只好睁开眼“你说就是了,我又没让你不讲话。”
林斌立刻捋起袖子清嗓子。
老人瞧他的做派晓得这孩子要滔滔不绝了,只得勉为其难地稍稍竖立起身体,表明自己是鼓励他说话的。
“我真奇怪。”林斌一开口就丢炸弹,“我甚至怀疑,您的那些干部们是不是一个个脑袋瓜子都不好使。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为什么想不通呢
就因为余秋没有师傅,或者说没有具体的某位师傅,所以她就是特务她只能是特工培训当中学会的医术
都说术业有专攻,我倒是从来都不知道,特工培训什么时候这么高深了,有那水平干嘛不去当专业的大夫呢还能名扬千古呢。不为良相但为良医。
再说了,谁都晓得枪打出头鸟,培养特务难道不是大隐隐于市,泯然众人矣,那种比较合适吗都这么扎眼了,还当什么特务
再说了,没有具体的老师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当大夫的都是博取众家之长,跟这个老师学一点儿,再跟那个老师学一点儿,然后自己融会贯通,发扬光大。不然的话为什么大家只知道华佗,没人晓得华佗的老师是谁呀。
好好,我们再退回去说特务培训,哪个国家的特务培训有这么厉害她们有这么好的医术,干嘛不多培训一些大夫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程度也是很重要的组成呢。
可是放眼世界,有几个人有小秋的功力,腹腔镜宫腔镜手术,外国人去了杨树湾,也说了他们国家没人这样开刀,都称赞是奇迹。还有小秋的显微再造技术,哪个不说好哪个不说厉害,有专门搞这方面的教授跑去找小秋请教呢。”
他一条条地列着,说一段就气愤一回,再感慨一遭。
太蠢了,这帮愚蠢的家伙光晓得余秋没有师傅,为什么不想想世界上其他人都不会做这样的手术,到底什么样的特务机关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医学高手
平常张口闭口就是要吸取人民群众的智慧,人民群众真表现出智慧了,他们又上蹦下跳,张口就来什么狗特务,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人民群众不过是他们挂在嘴边的幌子,什么时候都能拉出来用一用。正的反的好的坏的香的臭的,全被他们一双嘴说完啦。
老人笑了起来,夸奖道“果然是人民群众有大智慧呀,肉食者鄙,食谷者慧。”
林斌立刻认真地强调“”这跟吃肉吃菜没关系,我也爱吃肉呢,你也喜欢吃红烧肉。这是心坏了的问题。”
老人哈哈大笑,颇为畅快“放心,我听说啦,晚饭有白肉。”
旋即他又叹气,“没错啊,心坏了,手里头有点儿权力,就想着怎么争权夺利,一个个都沉不住气呀。”
林斌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看老人“那是不是应该放了余秋啊不能因为猜测就定一个人的罪。您不是说了吗文格有三分罪,错就错在打倒一切,全面内战。
再具体到某个人身上,应该看她究竟做了什么事,她没做大恶她就不是坏人。不应该拘禁批判折磨她。”
老人却意味深长“她生病了,都病成这个样子,当然得住院好好治疗。等治好了,很多问题的答案自然也就有了。比方说她都跟过哪些师傅呀她会的东西都是怎么知道的啊”
隔着两个房间,一屋子的老头老太太也被询问同样的问题。
那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语气和缓询问诸位教授“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待这个问题,没有人教的情况下,一个人单凭自学,是不是可以学会高深医术”
林教授排在最前面,老太太身形干瘦,精神头却不错“这个自学要看是一个什么样的范畴。有的人可能先前因为种种机缘,即使没有从事医学工作,也学习了大量的医学知识。在后面的工作中,她运用这些医学知识进行实践,时间久了就锻炼出一身的好医术。
其实这个过程跟正常医学院校的教育差不多,只不过中间少了一个临床带教的流程。
有的实习生天资聪明,没有人带着她,她瞧着老师处理几回,也就学会了看病。
尤其是那种记忆力超群,胆大心细的学生,学习领悟能力非常强。她在学医上还是很有天赋的。”
工作人员点点头“谢谢您,林教授。”
她又转头问黄教授,“黄老,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作为外科学的大家,黄老说话十分审慎“主席教育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虽然这个属于小概率事件,临床医学培养中这样的人不多,但实际上还是有的。
先不说这位小秋大夫,我去陕北搞过实际的调研,有一位姓孙的赤脚医生,情况比她还要夸张。小秋大夫好歹家学渊源,耳濡目染间学会了很多东西。
这个孙大夫虽然是教授家的孩子,不过他父母没人从医,他下乡之前压根没学过医。
一下乡就直接给人看病,一边学一边治,在窑洞里头就给人开刀,开的手术呱呱叫,跟受过严格训练的大夫也不差了。
所以我认为,像余秋这个情况虽然少见或者说是罕见,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
林教授叹了口气“医学讲究传承也讲究创新,她是个胆子很大的孩子,宫腹腔镜技术其实以前就有,不过主要是用于临床检查,她看到了检查想到了治疗是个极为顺理成章的过程。比方说,瞧见了宫腔镜下子宫粘膜下肌瘤,那顺手就把肌瘤摘了,这种想法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另外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跟着点头附和“我还想说一点,没有实际操作过,不代表她没有接受过训练。
我看过她教人做的腹腔镜模拟器,也就是说在实际动手上手术之前,她其实进行过很多次模拟操作。
如果有严格的手术图谱作为指导,再配合上模拟操作,加上运气,她其实可以锻炼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夫。
况且她父亲就是干这行的,也有学生。即使她父亲当时人已经坐牢了,不代表这些学生不会教这位对医学感兴趣的小师妹。
调查资料里头说,她对学医从没兴趣。这不能作为证据,小时候说要跟妈妈一样当钢琴家,不代表长大了些就不会改变主意,小孩子的理想总会经过一个变化调整的过程。
等到她想学医了,她本来还是有些优势条件的。
比如说解剖,大学解剖学馆的师傅不是说过吗,在屋子里头见到过这孩子几次。
很可能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对解剖感兴趣了。她未必需要动手操作,她仔细看别人是怎么做的,按照她的记忆力,将这些记下来不是什么难事。”
工作人员一直听他们诉说,没有打断的意思。
直到天都快黑了,她才表示感谢,再三再四地邀请众人留下来共进晚餐“主席想请大家一块儿吃顿便饭。我们种在水池子里头的芹菜长出来了,想请大家一起尝尝鲜。”
太阳下了山,老人移到了屋中,林斌追在他屁股后面絮絮叨叨,反正不从老人口中得出个准话,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还有一个大大的疑点,余秋进京开刀完全是偶然啊。她怎么可能知道王老先生的身体情况,这是最高机密,知道的人只有那么几位。”
林斌端正了颜色,“我说句不好听的,要是真有特务的话,到了这个级别,那保密工作也已经漏成筛子啦。还需要把小秋折腾到京里头来吗他们想做什么自己就先做了。”
他说累了,老实不客气地自己倒茶喝,咕噜咕噜一气。
他抹着嘴巴,还要慷慨陈词的时候,年轻的工作人员领进来一位约摸四五十岁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