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网站论坛发布那个不负责任的帖子, 把咚哧萝卜和周至合二为一的那一刻起, 周至便进入生命中最黑暗的时期。
自她写文以来,一向循规蹈矩, 从不给人打负分评论, 也不会在公开场合diss各种大神。文不好看没关系,不看了,有看不过眼的桥段没关系, 不点名指责一下。
对事不对人。
其他不满、吐槽, 只在私下里和信得过的人讲。
为什么如此低调, 低调地像一只背着壳的乌龟。
因为怕麻烦——你永远不知道一句中肯的评论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 你永远也不知道一句戏言会被人歪曲引申广而告之阴谋论到何等程度。
有些人的自尊心脆弱如蝉翼, 如一粒小水珠。波,吹一口气,就能让他的自尊碎成渣渣。
本来在公共平台上写作, 被人指出不足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文学评论, 一来一往, 如高手过招,看旧日, 鲁迅一人就和陈西滢、郭沫若、田汉、胡适、章太炎、梁实秋等人打过笔战。
王朔曾在报纸上公开批评金庸。
有谁看到金庸跳起来咒人全家,或是写文告诉大家:听说此事,默默流泪, 不知王兄因何对他不喜,针对于他。
没有的。
可是在今时今日,从网红、明星、到网文写手, 但凡有几个粉丝,会迅速演变成粉圈模式。
涉及“爱豆”,但有提及,出尽百宝,骂尽祖坟,虽远必诛。
每一个名字都成了不可言说的伏地魔。大家平时说起来也只用代号结合暧昧笑容或是用“那一位”来指代。发展到后来,“那一位”实在太多,变成了关键词猜谜游戏。
搞得各个享受“老大哥”待遇。
所谓湿手沾面粉,谁碰谁倒霉。
周至讨厌这种圈子,选择刻意保持远离。谁会想到,不过是几条评论,几个深水炸//弹,会被人不分青红皂白拖入风口浪尖、舆论深渊。
能讲道理倒也罢了,偏偏那些粉丝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通污言秽语,骂爹骂娘。
周至向来告诉读者,但凡有人批评,言之有物,欣然阅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言之无物,一笑了之。只有在涉及对角色的人格侮辱时,才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要是有人用尽一家生殖器,让他去,疯狗咬人,人只能去打疫苗,而不能反咬疯狗,毕竟狂犬症有极高的传染性。
她自诩刻薄,可真到了被人挂出来狂丢生殖器的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标准上海话骂人的那句:册那,都卡在喉咙里。
碰到棘手的事情,哪怕再愤怒再委屈,周至都会先将情绪压制,整个大脑完全放在处理问题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况这是别人发泄的一条路径,说是粉丝自发,焉知那些被批的作者没有在背后兴风作浪。
自己是清白的,毋庸置疑。最好的方式是去哭,哭自己有多冤枉,有多无辜。最好一股脑把责任全推卸给咚哧萝卜,与她划清界线,最好再对那些作者加以讴歌。这样一来,被煽动的情绪会有所缓解,骂声会逐渐淡去。她会被慢慢摘出来,被人视为他们的一份子。
公共事件里,谁能做一个真正的“弱者”,能博得大众同情,能站在道德和情感的制高点,谁就能赢。
可是凭什么呢!分明与自己无关,凭什么要自证清白。
她——周至,才是网络暴力的真正受害者。
要她昧着良心夸奖那些小说写得好写得妙写得呱呱叫,她做不出来。
她唯一能夸赞对方的地方是字多更新勤,一泻千里不留坑。
实在不像是好话,说比不说更糟。
就算委屈可以求全,她宁可不要这个全。比起忍辱,她更欣赏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决绝。
于是周至在微博和论坛只发一句话:不是我,我很穷,没那闲钱刷雷。
阐述事实,不强硬,也不打感情牌,爱怎么想怎么想。
她有那闲钱也没那闲工夫,是狗不好摸,书不好看,东西不好吃嘛。
发完把网站软件和微博统统卸载,眼不见,心不烦。
可被人冤枉终究是委屈的,尤其是被冤枉的事情涉及到她的营生。她想过干脆弃号重来,反正原先的笔名就是个透明,不如从头开始。
“杠开,我不如换个名字吧,商却不吉利,要不叫夏时”周至蹲下身子问她的狗。
狗呜呜叫一声,怪温柔的,坐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前爪。
“咦,是要跟我握手嘛……”望着杠开的澄净眼眸,周至悲从心来,等意识到已是泪流满面。
这一刻,她是那么无助与委屈。
抱着杠开嚎啕大哭后她想:怪谁呢,这事情能怪谁怪煽风点火的小人,怪乌合之众,怪命运的捉弄,怪自己倒霉。心里把能怪的都怪了一遍,到底没怪到方姜。
周至在草稿纸上写:咚哧萝卜=方姜问号后头跟着十八个问号和感叹号。
荒诞、魔幻、滑稽,却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假设,是方姜会做的事。
给别人评论的时间点是在她给自己ppt之前,那天之后,没给别的小说评论过。深水炸//弹集中在最近几天,方姜没找她,却在网上给她投雷。
周至好奇大明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百块一百块地砸。</p>
联想到深水炸//弹那些个评论——炸死你,周至不禁发笑,她一笑,眼泪落在纸上,把方姜的名字化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