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栗栗和周致诚先把肖世华送到站台, 等他上了车，回去没多久又把赵海正送上火车，等最后一个高澄瑞也走了，顾栗栗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幸好往他们包里塞了钱和粮票。”
从三老的通知下来, 她就提醒周致诚, 让他和她一起提防着三老偷偷给他们塞钱塞粮票的事儿。
结果还真被周致诚察觉到了，愣是从三老不经意的眼神动作中，猜出脸盆的石头下面藏的有东西。
他俩也不知道三老每个人给了多少, 所以干脆粮票一人三十，钱嘛, 凑成六百, 一人给了两百，用油纸包包好塞到他们随身携带的包里面。等他们到了饭点从包里拿水煮蛋的时候，应当就明了了。
送走了人, 周致诚拿着介绍信找到了一个住宿条件相对比较好的地儿，就心情甚好地带着人去溜达了。
从结婚到现在, 周致诚第一次听到顾栗栗如此明确说出不会离开他的话，虽然保证前面还有个前提, 但也足够让人高兴。
那是当着她敬重的三位老人的面说的, 分量可想而知。
没过没一会儿，顾栗栗手上就拿了两个圆乎乎热腾腾的糖糕，她小小咬了一口，眼睛一亮，把另一个递到周致诚嘴边, “周致诚，你尝尝，很好吃”
糖糕算是这个时候比较奢侈的小食，外形扁圆，皮酥脆，内软糯，中间化成糖水的白糖作馅儿，趁热吃，那糖水浸到舌尖，让人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
当然，也让人愉悦。
只是这东西做法有些复杂，光是烫面和面就够考验功夫，后面还得醒面，弄不好的话，糖糕炸起来就得爆开，里面的白糖也就混到了滚油里，上面就会沾上黑渣。
而他们买的这糖糕真真是哪哪儿都恰到好处，色、味儿、口感没差的。最起码顾栗栗这个会吃会做的人挺满意。
周致诚低头，伸手抓住她另一只手，将她咬了一口的糖糕送到自己嘴边，顺着那小小的月牙咬上去，然后点点头，中肯道，“是很好吃。”
“给你完整的不好吗”顾栗栗噎住，“这个我都咬过了。”
她反正是不喜欢吃别人剩饭的，哪怕那人是亲爹亲妈亲男人。
“那个完整的留给你吃。”周致诚笑笑，压根没觉得自己这动作有多骚情。
顾栗栗：
行叭，他高兴就好。
“有伤风化这大马路上呢，也不注意点儿影响”
一大娘翻着白眼从两人身边冒出来，声音尖酸刻薄，“这要是搁以前，不说沉塘，也得”挂破鞋游街
只她话还没说完，周致诚就沉了脸，冷冷看过去，“与你何干”
他身长腿长，却又不见丁点单薄之态，只看身材，满是悍然。如今一眼扫过去，俊隽渊峙，威沉骇人。
刚才还嘴碎的大娘一愣，见两人不是软柿子，可以坑点东西的小年轻，一声不敢吭，加快速度，灰溜溜地从两人身边离开。
顾栗栗举着糖糕的手顿住，看看那腿脚麻利的大娘，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糖糕，停顿片刻，默默塞到自己嘴里。
是了，差点忘了，这不是改革开放后，也不是可以手牵手压马路的时候
“不用管那些。”周致诚看不出她情绪，只道，“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其他我来搞定。”
他们结婚了，只要不是当街亲热，又有什么
“我之前去沪上，”顾栗栗小口啃着另外一个糖糕，慢悠悠道，“去看了当地一个特有名的地儿”
现如今没结婚的男女压马路，大多都是并行且隔着一段距离，或者一前一后隔着半米远。但沪上有个地儿很特别，特别到光明正大挨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笑得有些坏，“你知道是哪儿吗”
沪上特有名的地儿
周致诚脑子里比对了一下，心里有了答案，却还是问道，“哪儿”
“外滩情人墙啊”顾栗栗满眼都是你怎么连这个地方都不知道的讶异，不可思议道，“你不是在那儿长大的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七八十年代，这多有名儿的地方啊，简直承载了一代人的浪漫记忆
“外滩情人墙”周致诚斟酌着道，“那不是防洪墙吗”
顾栗栗沉默了一会儿，觉得也只能点头，“你说的也没错。不过在小年轻的嘴里，这儿就是约会圣地，私下里都喊这防洪墙叫做情人墙。”
“这样”周致诚笑看她一眼，点点头，道，“下次带你去。”
“我不要”顾栗栗摇头，立即拒绝，“我原来以为那儿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地方，到了之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样。”
长长的防洪墙边趴满了成双成对的人，从远处看，确实是非常壮观的一幕，人挨着人，几乎没有空隙留出来。
等挤过人群，往防洪墙里看，那水也不是什么清澈的水，黑乎乎的，散发着臭味
她当时脑子里就一个词儿有情饮水饱。
这么个环境，还能成为谈情说爱的圣地，那五个字可以说是鞭辟入里。
上辈子她有听人说过这是七八十年代沪上著名的谈情说爱圣地，说想要跟心仪的人去那儿约会，必须提前占位，去的稍晚些，就没有位置了。因为这，后来还产生了专门占位卖给青年男女的行当。
这都是听来的，她没有见证过。倒不是不好奇，而是那个时候她比较忙，生意也刚起步。还有一点就是，改革开放之后，有很多人出来寻找营生，三教九流，各种人都有，火车上的环境就差了很多，她是一个鼻子比较灵敏的人，坐一次火车，就受一次罪，于是就能不出行就不出行。
如今得了见证，却觉得还不如就听大家说说，脑子里拟出那处地方，继续让它美好下去。
“那就等水清澈了，我再带你去。”周致诚把风吹得搭在她鼻子上的头发拿下来，目光深深，“这样可以吗”
“好啊。”顾栗栗点点头，笑得眼里都有了星光，盈盈闪闪间略见狡黠，“到时候，我跟你模拟一下那边小年轻约会时的小动作”
嘿诶，当时她退回去之后，也没走，就在远处看着那情人墙边的小情侣。也不是什么心理有疾，而是好奇，好奇这么个环境下，他们怎么做到谈情说爱的。
结果看出乐趣了。这些青年男女刚开始趴防洪墙上，一般都是中间有个十公分的距离，不多会儿就少了一半，再一眨眼，就挤挨在一起了。
这还没完，互相不好意思地看一眼，然后呢，肩膀就挨着肩膀，两只搭在防洪墙上的手也都碰一起了
纯情中又带着些小小的心机，对视间，彼此心照不宣，又心里窃喜，脸上的喜悦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当然，如果忽略掉那黑乎乎的江水的话，顾栗栗更能理解透彻。
“污水治理方面，咱们国家还很落后，短时间应当没有那么顺利让水清澈起来。如果以后想要追赶国际经济水平，污染治理可能还要顺延”
周致诚拢了拢她的大衣领子，漫不经心道，“所以，五六年后，或者十多年后，你还能记得你今天说的话”
顾栗栗：这是什么意思又要写字据吗
想想，直接把刚吃到糖水的大半块糖糕塞他嘴里，丢下一句“给你吃”，人快走几步，跟他隔开一米多的距离。
吃点东西，堵住嘴
周致诚长腿一迈，轻松跟她并行，商量道：“如果你不想写 ，那等回去之后，我写个字据给你”
“你写给我”
“嗯。”
顾栗栗正想答应下来，忽然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同一件事，他带她和她带他，有区别吗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写字据啊”顾栗栗都想挠挠头了，“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可以做的事，不做这个，不还有那个吗”
写了字据，总感觉做什么都像是有了做任务的性质，她不太喜欢。
“我想和你圆满着过。”
周致诚略往前走了半步，然后转向她，对着她的眼睛道，“人这一生太短，我总感觉好像失去过什么”
这种感觉很微妙，微妙到每每想起，都有一种揪心的感觉。
就像是他原本应该和眼前人花好月圆，相爱并刻骨铭心地过两辈子，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却只过了一辈子
这种莫名觉得时间加速流逝的感觉，让人心慌到心痛。所以他想存放住两人共同的经历，哪怕只是一起蹲在蓬萍草前发呆
顾栗栗一怔，呆呆看向他带着些茫然带着些疼的眼神，哑然。
“和我，圆满着过”她张张嘴，好一会儿才问，“什么失去”
如果她没有重生回来，她或许会觉得这就是一句让人脸红心跳的高级情话。但她重生回来了，这句话在她耳中就有了不同的意味。
周致诚就是这个时候的周致诚，她能肯定确定没有像她一样移花接木。
但他说的这句话却像是他和她本该就是相爱相守的夫妻，最后却没能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