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贺若氏的忌辰也准备起来。
平原王对发妻,心中有愧。当年简直就是祸从天降,而贺若氏的离世,更是打的他措手不及。
以往的忌辰都是贺若家一手包办,平原王想要插手,都被贺若家的人给挡了回去。贺若家今年因为元泓归来,想着有用得着平原王的地方,这才没有把人给拒之门外。
平原王头一次操办,格外卖力。
“大郎过来看看,这些是不是够了”平原王把手里的单子交给了元泓。
元泓接过来,他大致浏览一遍,“可以了,已经尽善尽美。”
平原王摇摇头,“还不够,说实话,我对你阿娘,亏欠了许多,这一次,不管如何,都想尽善尽美。”
元泓颔首,“阿娘在天之灵,想必也一定能体谅阿爷。”
平原王苦笑,“你阿娘若是知道,恐怕是要把我给狠狠骂上一通。”
说罢,他坐在那里叹气,他和贺若氏是原配夫妻,又生下了长子,情谊不是徐妃能轻易比得上的。
“你既然从山上下来了,那么就留在洛阳好了。”平原王道。
“修道哪里都可以修,但你也已经成人了,不能真的沉湎此道。”
元泓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道了一声是。
平原王还以为他还会拒绝,听他答应,简直大喜过望。
“只是儿希望依然能修道。”
只要长子能下山,别继续在山上,平原王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消息送到了徐妃手里,徐妃听说后笑了笑,“他是个聪明人。”
乳母张氏在一旁听着,“王妃”
“他知道,现在情形于他不利,竟然想要借着修道来避开锋芒。”徐妃说着,手指转动着手下的杯盏。
“王妃的意思是”
“当年的事,他一直都记着呢。”徐妃细白且保养得宜的手指在杯盏上摩挲,“我还奇怪,这么多年,他还记得不记得,毕竟那时候他也记事了。生死这么大的事,果然是不可能忘记的。”
张氏脸色微变,“王妃”
“当年若是我再狠点心,看着他断气的话,恐怕也没有这么多的烦恼了。”徐妃说着,思绪陷入回忆里。
当年元泓落水险些淹死,是徐妃做的。
贺若氏一死,贺若仪杀了徐妃的父兄,她的父兄没有一个被放过,但是朝廷给她的说法却是,是山贼所为。不是傻子,随意哪个人都能看出来,此事到底是谁做的。堂堂东海徐氏,竟然被欺侮到如此地步,甚至还死无全尸。
家中父兄被斩杀殆尽,老母也因为悲痛不久就撒手人寰。徐妃那段时日可谓是浑浑噩噩,那日在乳母的劝慰下,勉强强打精神出来走走。在王府园林里,看到元泓一个人落单,想起自己惨死的家人。徐妃故意遣散左右,伸手就把元泓推入池中。
落水的声音引来附近侍女的警觉,徐妃受惊逃走。
元泓被救起之后,贺若仪亲自带人打上门来,在王府内横冲直撞,把元泓带走。徐妃战战兢兢了一段时日,她父兄都已经死绝了,其他族人恐怕也不会为了她出头。
结果几年过去,贺若家没来人,还来了元泓出家修道的消息。她只当做那时候元泓年岁小,或许不记得了。
现在回过头一看,元泓恐怕并不是记不得了,他不仅记得,还记在心里。
“王妃,现在大郎君既然想要修道。那么以前的事,就那么算了吧。”张氏劝道。
徐妃摇头,“若是他真的忘记,那也罢了。现在他分明就没有忘记。现在大王还没有想朝廷请立世子。我怎么能放心”
“可是现在四郎君才是嫡子,大郎君就算在,那也不算甚么。”
徐妃冷笑,“大王若是能指望,那么天下谁都能信了。阿张难道还不记得,当年贺若氏欺人太甚的时候,我父兄被贺若仪所杀的时候,他可曾为我说过一个字”
张氏哑口无言。平原王和贺若氏少年夫妻,情谊不是后来被先帝逼着娶的徐妃能比得上。当年徐妃入门的时候,王府内外全都掌控在贺若氏手里,上下内外都听贺若氏的。徐妃在王府里政令不通,完全被架空。
更何况贺若氏对她气焰嚣张,从来不行礼,就算见面了,也是拿背对着她,完全没有一点身为侧妃该有的样子。找平原王哭诉,平原王心都偏到没边了,只说贺若氏已经掌管内外多年,她应当敬重贺若氏才对。
她是先帝下诏册封的王妃,临到头,竟然要敬重侧妃。
后来贺若氏身死,平原王痛不欲生,如丧考妣,对她父兄殒命的消息,根本就没有半点言语。那时候她没了父兄,悲痛欲绝,对上本该最亲密的夫君,待她却连最陌生的路人都不如。
“我那时候就知道大王心里就有个贺若氏。我在他看来,哪怕有先帝诏令,也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人而已。这么多年,我努力经营,想要把贺若氏从他心里去掉。看来还是不行了。”
这些年,徐妃贤惠大方,给平原王纳了不少美妾。原本算计,贺若氏再好,也不过是个死人。死人是永远都比不过日日夜夜陪在身边的,活生生的人。
娇妾贤妻陪着,等到十几年过来,恐怕自己都记不得没了的人是什么样子了。
徐妃早就打算好了,只是平原王执意接回长子,让她颇为意外。
“何况,大王一直不向朝廷请立世子,世子一日不立,那么一日就没有定下来。别忘了,鲜卑旧俗,长子为尊,对这些嫡庶,不怎么在乎的。”
徐妃说完,站起来,“回来也好,既然回来了,就比之前好办的多,以前他在贺若家的地头上,不好插手。现在在自己跟前了,不就好办了”
忌辰那一日,来的飞快。
忌辰平原王特意办的格外盛大,一共分两场,一场王府,另外一场则是由百来名僧人集体在寺庙里为贺若氏诵经祈福。
王府里,平原王亲自领着元泓,跟着贺若家的其他一道人守着。
平原王看了一眼下面的那些庶子庶女,没见到元洵和元彩月的影子,眉头不由得一皱,转头就去问徐妃,“怎么回事,四郎和六娘呢”
徐妃柔声答道,“今日四郎和六娘都入宫了。”
“今日家里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让他们入宫了”平原王蹙眉质问。
“大王,这”徐妃头都低下去几分,“四郎都快要十五六了,这个年岁应该多留在陛下身边,还有六娘”
“家里这么大的事,他们应该在家里跟着父兄一块,入宫甚么都可以。”平原王不满道。
贺若仪的几个儿子看了,互相瞟了几眼。
徐妃连连道是,说这就要人把元洵和元彩月给叫回来。
元泓在一旁突然开口,“阿爷,这时候,就算人回来了,恐怕时辰也已经耽误了。何况阿娘并不是王妃之尊,实在没有必要让所有的弟妹都赶过来。”
平原王闻言,满脸的愧疚。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又拍,
“是阿爷对不住你们母子。”平原王言语之中愧疚越发厚重,他看了一眼贺若家来的人,“我们开始吧,四郎和六娘既然不在,那么也不必等他。两个没有孝心的兔崽子,在外面也就在外面了。”
徐妃原本平静的面庞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侧首看向元泓,但元泓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眼里也是古井无波,根本无处窥得他的半分情绪。
贺若仪来的两个儿子点头,“一切都听大王的,反正那两位原本也不是我们阿姊的孩子,来不来都无所谓。”
平原王点头,立即宣布法会开始。
平原第一次操持发妻的忌辰,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排场不说,王府里能排上号的人劝都来齐了。
元泓今日换下了道袍,穿上了孝服,在母亲的灵前叩拜。
徐妃也和平原王一道,对着上面的贺若氏灵位叩拜。
也不知是不是贺若家故意的,平原王和徐妃说的就是,希望她在贺若氏面前能持卑礼。
徐妃照做了。
贺若家的人的目光时不时扫在徐妃身上,没有发现徐妃浑身上下有一丝可挑剔之处,颇有些失望的回头过去。
徐妃既然出来了,自然不可能让贺若家的人挑出她半分错处。
平原王之前说的,她不仅做到了,而且还做的比平原王吩咐的还要好。
就算是平原王对徐妃这番姿态,也颇为满意。
法事一共办了好几日,几日之后,法会结束。
徐妃内内外外忙了九天,等到王府里的法会完了之后,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被拆散了似得。
她被侍女搀扶回房,叫过张氏,“那个身边也应该插放人了,之前忙着给那个死鬼办法事,都没来得及。”
张氏踌躇了一二没有立即回话,徐妃一面叫侍女给她捶腿,一面回头过来,满面奇怪,“怎么了”
张氏听徐妃问,这才答,“王妃,大郎君根本不住在王府里。”
“刚刚听人送来的消息,说是大郎君到别邸去了。”
徐妃闻言笑起来,“父亲还在,做儿子的竟然搬出去传出去,他恐怕是连王位的边都别想摸了”
张氏见徐妃满脸笑意,不得不又加上一句,“是大王将那处别邸送给大郎君的,说是用作修道之用。”
徐妃脸上的笑僵住。
元泓和平原王说的想要去修道,并不是只是说说而已。
平原王不会放好不容易下山的长子回山上,特意给他一处宅院,改成了清修的道场,让他入内修行。
父母在有私财是大罪,但若是父亲特意赠予,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玲珑在马车上,她刚刚入南坊没多久,明明还是大清早,可是道路两旁树木栖息的蝉,一声接着一声,简直嘶声力竭。
“真的是这里”玲珑问芍药。
芍药坐在玲珑身边,手持团扇给她扇风,“错不了,来的人是这么说的。”
前段时日,苏家门口来了人,送了一个木匣子到玲珑那里,玲珑打开木匣子,里头只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地名。
玲珑左右思忖,只有那个人才会给她送来这个东西。她之后又去了千秋寺几次,都没有见着人。
毕竟是个道士,就算为了母亲的忌辰,去过几次,也不可能真的常常到和尚庙去。
玲珑立刻明白了。
今日她起了个大早,仔细梳妆一番,和沈氏说是要出来玩,直接奔着上面说的地方去了。
马车停下来,想必是到了。玲珑下车来,看见那宏伟的门庭,吓了一跳。
她还没见过修道还在这么豪气的宅院里修道的。
玲珑带着人进了门,大宅有好几进,不过人却不多,除去洒扫的几个人之外,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偌大的宅院被那些稀稀拉拉的人,衬显得有几分寂寥冷清了。
带路的仆役把她带到一处房门面前,就躬身退下了。
芍药等她带来的侍女,已经被安置到别处。现在前后除去她之外,再无别人。玲珑推门而进,正好看到他在门内。
他今日换了灰色的道袍,在団蒲上打坐,两手捻起,手背靠在双膝上。
今日他又换了一身道袍,道袍依然是天水碧的颜色。玲珑提着手里的木匣走进来。他似乎对身后的动静一无所知。依然坐在那里,仔细听,似乎还能听到他在念什么。
她走过来,走到他身边了,也依然没有见到他有半分动作,玲珑把手里的木匣放到一边。
“道长。”玲珑开口了。
可是打坐的人似乎已经入道了,对她不闻不问。
玲珑蹲在那里,见他没有动作,先是斯条慢理的靠在窗台那儿吹了一阵子的风,等到风都把身上出的汗给吹干了,也没见那边的人有什么举动。
玲珑奇怪了,她提着裙子走到他跟前蹲下来,和刚才一样轻轻叫了一声道长,还是没见他有任何的举动,她耐心不错,可以和眼前人来来回回的纠缠,但是也本性顽劣。
他不动,玲珑干脆整个人就靠了上去。靠近了,那股柏木香,便从他身上盈盈袅袅的传来,那股香味,在他身上几乎没有变过,一如她初次所感觉到的那样。
轻薄却如有实质,这熏香淡淡的,一如他的人。
她见他打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入了定,闭绝五识。
玲珑坏笑,她坐在他跟前,过了一会,突然膝盖抵在地上,整个人都坐起来,扶着他的双肩,唇就停在他的额上。
嫣红的唇并没有直接亲上去,而是和他肌肤之前留了一丝空隙,绵暖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肌肤上。
如春风温柔喜人,又如夏日里不告而来的飓风,在心头狂乱暴虐,乱人心智。如何挑拨人心,尤其是男人,于玲珑来说,简直就是天生具来的本事。
她扶着他的双肩,唇缓缓移动,却不实实在在的落在他的身上,只有那缠绵诱人的呼吸,在肌肤上缠绵悱恻。
当她的唇快要挪动到他的唇上的时候,原本一直闭眼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双眸清亮,眸上罩着一层光,原本就是极好看的眼眸,俊眉之下,越发的能夺人心智了。
她不受控制伸手就抚上了他的眼眸,浓密的眼睫在她的掌心里轻轻扫过,让她心底都开始痒了起来。
手指从他眼眸上挪开,他眼眸重新睁开,望着跟前鲜妍到了极点的少女。她
她唇齿微张,忽而靠的更近,似乎就要吻了上来。
然而唇只是虚虚的在他姣好的那张檀口上一拂,就迅速拉开了距离。
她迅速向后退,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她就退到离他有两臂远的地方。
元泓眸底的恍惚和朦胧散去,“你方才在做甚么”
玲珑今日穿了大红的衣裙。衣裙是新做的,艳丽非常,大红的衣裙过于热烈,非得容貌艳丽者压制不住,一个弄不好,就会被被衣裳给压下去。
玲珑却没有,她今日做了稍微浓艳的装扮。那妆容是洛阳里没有见过的,头上长发半梳,留了一截披在身后,眼角浅红,唇却和身上的衣裙一样红的艳丽。
她听了他的话,笑了起来,“道长是想我亲下去”
还不等元泓回答,玲珑又笑起来,这次可真的是笑容恶劣了,一字一句从那张嫣红的樱唇里吐出,“我、偏、不”
元泓手指微抬,她得意的话语还没尽,她的手腕就被他扣住,转眼间,天旋地转,她整个人就完全落到了他的怀里。
手臂被他一只手稳稳的制住,浑身上下可谓是动弹不得。
“现在,还由得你吗”
玲珑侧首看向握住自己肩头的手,碧色的广袖落下,露出那只白皙而有力的手,其中小指上戴着她赠予他的那枚银戒。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