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浓说得果决冷断, 只有握着她胳膊的关菡察觉到了她在说出那句话时身体轻微的颤抖。
她在压抑恐惧。
关菡直觉不妙,因为娱媒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他们就像见到了血的豺狼, 只会更加疯狂。
果然。
现场因为秦意浓突如其来的举动静止了两秒, 继而是更加剧烈的骚动, 因为记者的愤怒, 也因为更加劲爆的话题,一个个尖锐的问题再次抛了出来, 闪光灯密切交织,响起的频率让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请问”
“请你回应”
保镖们被冲得七零八落, 复聚起,在记者们蜂拥而来的人潮里,护卫着秦意浓单薄的身躯, 不可避免地还是让她被推搡到了, 关菡急得火烧眉毛,亦火冒三丈, 出手将一个几乎贴到秦意浓身上的记者大力推开了。
一个推开了,还有二三四五六个。
关菡双拳难敌四手, 秦意浓在人潮里举步维艰。
面前扭动的各种各样的脸,让秦意浓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胃里跟着泛起恶心。
她看不太清了, 拉扯了一下关菡的手臂,因为嘈杂的人群,不得不提高声音道“再看到推到我面前的话筒和摄像机,直接砸了。”
关菡令出必行。
现场有离得近的媒体听到了这句话, 纷纷目露震惊。
关菡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她看都不看, 直接伸手夺过一台怼到秦意浓脸上的摄像机,奋力掷在地上,镜头摔得四分五裂。
以摄像机为中心,娱媒集体向后退开两步,骚动不已。
秦意浓攥紧了关菡的胳膊,努力不让自己的声线显得紧绷,不表现任何脆弱,对西装被媒体扯得皱巴巴的保镖们阴沉道“再有人过来,就把他们的东西全砸了。”
十几分钟后,秦意浓坐上车,扬长而去。
道路留下了几台破碎的机器,和骂声连天的媒体人。
而这些记者赶在最快的速度内又齐齐上了车,奔赴工作室,抢新闻,报独家。方才还同仇敌忾的记者同仁们,此刻便成为了争抢饭碗的敌人。
现场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秦意浓坐在车里,闭着眼睛,心口起伏,指尖在细细地颤。
关菡会意地“回家”现在最紧要的是看宁宁。
秦意浓低低的“嗯。”
她睁开眼,极快地镇定下来,说“给安灵打个电话。”
秦意浓爆出这么大的事,安灵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包括私人号码都响个不停。好在她在事出之后给秦意浓了一个另外联系的电话,关菡拨通后将手机递了过来。
秦意浓开门见山“能不能压下来”
安灵显然在忙,语速飞快道“我在压热搜了,但是效果甚微。”钱是万能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但问题的关键是不止你一个人有钱。
落井下石者数不胜数,等着一脚将秦意浓踩下去。如今送上门的机会,焉有放过之理
秦意浓再问“照片和信息能不能撤”
安灵知道轻重缓急,道“我在和官方交涉,曝光小孩子本来就是有违道德的,能撤,需要时间。”安灵声音低了两个分贝,“但是以网络传播的速度,现在早就全部传开了。”
秦意浓心乱如麻,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神里多了一分阴郁“是谁曝光的”
安灵说“是一个叫喜思工作室最先曝光的,我问他们是从哪里拿到的消息,他们不肯说,还在谈判当中。”
秦意浓“有结果了告诉我,我先回家一趟。”
安灵说“好。”
秦意浓转头将电话拨给了纪书兰,问宁宁怎么样,得到的回答让她在焦头烂额中得到了短暂的一丝喘息之机。记者们可能是知道去堵一个小孩子不仅在道德上失去了支持,说不定还要犯众怒,而且远不如从秦意浓这里能收获得多,所以在幼儿园门口徘徊的只有少数几个记者。
有记者试图采访纪书兰,但纪书兰在秦意浓爆红之初司空见惯,她一见记者端着相机拿着录音笔,立刻扬声喊来保安。
给纪书兰配的司机也是有身手的,察觉车外的异状便出来先将宁宁抱上了车,从始至终都没有让记者直接接触到小朋友。
纪书兰忐忑地问“出什么事了啊”
她心里隐约升起一缕不安,怎么会有记者忽然找到她呢是找她还是找宁宁
秦意浓抿唇,说“我马上就到家了,回家再说。”
纪书兰说“哎,好。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秦意浓挂断电话,仰起头,两手盖住了自己的脸,沉沉地吐出口气。
关菡担忧地看着她。
趁着秦意浓打电话的时候,关菡上网看了一下,情况不容乐观。
秦意浓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把双颊拍得发红,用力甩了甩混沌的大脑,挣得一丝清明。她皱起眉头,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关菡倾耳细听。
听到秦意浓在念几个名字“黎益川、郝美桦到底会是谁”
谁和她有仇到这个地步不惜使出这种丧心病狂的手段,将矛头引到一个小孩子身上,祸不及妻儿,不怕引火烧身被自己报复吗
黎益川
秦意浓直觉不是,但她还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从商人的立场来判断,她不觉得黎益川能获得什么好处,反而会毁了他们在约谈的合作。
“黎总,您这事做得不厚道吧”秦意浓下了车,走在别墅的花园里,语气轻柔,春风化雨,不见半分愠怒。
“嗯”黎益川在面前的文件上龙飞凤舞地签了个名,奇道,“昨夜一别后,我就睡了一觉而已,我做什么事了还请秦总指教。”
秦意浓懒得和他绕来绕去,坦言道“不是你曝光的我女儿吗”
黎益川微怔“你有女儿和谁生的”
秦意浓“不是你”
黎益川反问道“为什么是我曝光你女儿对我有什么好处”他幸灾乐祸地笑道,“看来秦总招惹的人不少啊,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悠悠然的。
秦意浓打断他“多谢黎总关心。”
黎益川不紧不慢的“那你刚才误会我”
秦意浓马上道“抱歉。”
她旋即将电话挂了。
黎益川盯着挂断的手机,噗地笑了出来。
他心情怎么这么好。
果然女人啊,孩子都是软肋。
她到底什么时候生的孩子不是三贞九烈碰不得么黎益川眼底划过一丝沉郁,冷白的手指摸上自己的额头,一块凸出的骨头触感明晰极了。
秦意浓踏进家门,一眼搜寻到正在客厅沙发看漫画书的秦嘉宁,连鞋都顾不上换,赤脚跑过去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不停地吻着小朋友柔软的发顶,眼底微湿。
秦嘉宁不招呼被抱了个满怀,眨巴眨巴眼睛,懵然道“妈妈”
秦意浓再抱了她一会儿,心脏慢慢落到实处,猛然脱力似的放开,又低头亲她的脸蛋、额头、鼻尖。
宁宁被她亲得发痒,清脆地笑了两声。
秦意浓陪她笑,过后让她回房间玩,宁宁听话地离开了。
纪书兰看她过度的反应,预料到可能出了大事,紧张地小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宁宁被媒体曝光了。”秦意浓此刻还是很冷静的,吩咐说,“近期内不要让她再上学了,先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之后我再考虑是直接给她请家教,还是转学。”
“怎么会被曝光呢”纪书兰见识过记者的疯狂,当即便方寸大乱,语无伦次道,“他们会不会堵到家里来就像、就像以前一样。”
“不会的。”秦意浓沉着道,“咱们现在住在安保最好的别墅区里,他们进不来的。”
纪书兰稍稍定下心,又看着她道“那你怎么办”
秦意浓以为自己不会再对母亲有所期待,在见到她脸上的担忧心里却漫过一阵暖流,她声音不自知地柔和几分,道“我没事,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纪书兰道“要不你也在家躲几天我们都不出去。”
秦意浓摇头“总得有人解决这些事。”她可以不管泼在自己头上的污水,但是宁宁不行,她不能接受一丝一毫对她的诋毁,即使小朋友现在字都认不全,也看不懂那些恶意。
纪书兰“可是”
“真的没事,不用担心我。”秦意浓笑了下,转移话题道,“妈,你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士”
“什么是可疑人士”
“就是你接送宁宁的时候,幼儿园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盯着你们观察你们。”
“没有吧”
“您再仔细想想。”秦意浓说。
不是黎益川,那就是别的人,既然偷拍了照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很有可能蹲守在那里不止一次了。
秦意浓只是企图从纪书兰这里得到一点线索,没有将希望寄托到她身上。说完这句话便走到一边接电话去了,也错失了纪书兰骤然缩了一下的瞳孔,和惊慌失措的神情。
纪书兰瞟了瞟不远处背对着她的秦意浓,背影单薄甚至脆弱,却始终为这个家遮风挡雨,心里像是突然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她透不过气。
“嘟嘟。”她慢慢走到秦意浓背后,眼底有泪。
秦意浓回头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电话里安灵说“问到了,是”她欲言又止,用力攥着桌面边缘的指节泛白。
在给秦意浓打这个电话之前,安灵刚刚捏断了一根笔。
“是谁”秦意浓问。
“秦鸿渐。”安灵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念出对方的名字。
秦意浓险些脱口而出一句“不可能”,她皱眉道“他怎么会知道宁宁”
自己藏得那么周全,偶尔去接人都在车上坐着不下来。连黎益川都不知道,秦鸿渐难道会比黎益川消息更灵通吗
安灵捏着酸疼的鼻梁道“不知道,我让人继续查。”
秦意浓久久没有回应。
安灵将手机拿下来,显示正在通话中,她疑道“喂”
秦意浓举着手机的手慢慢放下来,慢慢转过身,视线落到面前眼圈微红的纪书兰身上。她在刚刚那一瞬间,突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而这个念头,在纪书兰躲闪的目光下渐渐成了真。
秦意浓眼前一黑,身形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秦鸿渐找你了”半晌,秦意浓听到自己不稳的声音。
纪书兰低头。
秦意浓突然爆发“你说话啊”
纪书兰被她吓
了一跳,扛着她冰冷的目光抬起头,自责道“是。”
“你把宁宁的存在告诉他了”秦意浓的眼睛红了。
“我”纪书兰说不出口,眼泪滂沱,“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