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了车舆, 霍云岚便发现魏临一直在看她。
一开始是偷偷看,只要霍云岚瞧过去, 魏临就会把眼睛错开。
但是后来, 魏临就是明目张胆的看, 一点都不遮掩。
于是霍云岚便拽住了男人的指尖, 语气不解:“表哥,你瞧我做甚”
魏临嘴角微翘, 声音里有着理直气壮:“娘子好看。”
霍云岚却不信他这套,伸手捏了下他的掌心:“说实话。”
魏临便回道:“是真的好看,今天你戴着的, 尤其好看。”
霍云岚便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卧兔:“你说这个”
“嗯。”
其实魏临一直没说起过, 当初他头遭见到自家娘子, 霍云岚就跳起来扔了土匪一脸土灰的时候, 魏临便觉得霍云岚可爱得很。
或许同一件事在郑四安眼里, 只觉得破庙里面的霍云岚够狠够凶,而且她那时候脸上有灰,想上吊的绳子还挂着呢, 又遭了吓, 气色很不好,自然看不出模样, 更别说好看不好看了。
但是魏临不同, 他偏就喜欢自家表妹那份胆气,还有孤注一掷时候的眼神。
分明是顶温润的眉眼,却在那一刻露出了刀锋一般的决绝。
就是那一眼, 让魏临坚持要去求亲,娶回这个当初差点定亲的好姑娘。
这会儿霍云岚一身毛茸茸,魏临便莫名的高兴。
这样的好姑娘,就该有这样的好日子。
娶了她,当真是他的福气。
霍云岚则是笑起来,用领子上的狐嗉去蹭他,两人挤在一起,一直到马车拐出巷子上了大街才安生些。
这次出门,霍云岚并没有带上苏婆子,让她在家里好好照看福团,只带上了徐环儿。
小姑娘年纪不大,却很伶俐,而且聪明的很。
寻常人家的姑娘突然要进王宫,不是兴奋地闲不住,就是怕得瑟瑟发抖,可徐环儿却显得很平和,甚至提都没提入宫的事,只管坐在车舆里,慢悠悠的泡着茶。
这让魏临有些好奇:“环儿知不知道要去哪里”
徐环儿抬头看了魏临一眼,乖巧点头:“知道,夫人早都说了。”
因着这是徐承平的妹妹,魏临待她也一向和煦,闻言便笑道:“你瞧着可不像是要入宫。”
霍云岚原本在小口小口的吃着糕饼,听了这话,也看向了徐环儿。
而徐环儿的回答干净利落:“我哥哥专门叮嘱过我,说这宫里上下规矩大,那些贵女可都不是好伺候的,我这次入宫是陪着夫人,不能给夫人丢脸,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夫人。”
此话一出,霍云岚就笑起来,掰了一块糕喂给了徐环儿:“好,辛苦环儿了。”
魏临也笑了笑,没再说话,只管扶住了霍云岚的腰,让她坐的稳当些。
因着这会儿时候尚早,加上正值除夕,都城里不少店铺都没有开店,故而外面比起平时安静不少。
寻常会有些挑着摊子卖吃食的,这会儿也少了许多,偶尔有的还是早早收摊。
车舆摇晃中,她觉得有些困。
寻常魏临要上朝,也就起得早些,但是霍云岚却不一样。
之前在娘家时她是要天天早起的,要做早饭,要喂兔子,还要趁着人少去山上打草,从来都是天没亮就要起身。
但是自从嫁给了魏临,霍云岚就不用干这些了,再加上魏临素来疼她,不乐意让她少睡,霍云岚也就起得晚不少。
这会儿出门,对魏临来说是正常的上朝时候,可是对霍云岚而言,却还没消掉困意。
在家里时不显,但是一上车,随着车舆摇晃,霍云岚便打了个哈欠,眼里也有了雾气。
魏临见状,便把手放到了她的肩上,微微用力,让自家表妹靠着他,用披风把两人裹在一起,而后道:“今天去的人多,马车也多,你且安睡,到了我会叫你的。”
霍云岚也不多言,只管点点头,而后便闭上眼目。
魏临见她靠得不够严实,怕自家娘子睡不舒服,就想要伸手把她拢进怀中。
可霍云岚却是突然睁开眼,伸手抵在了男人的胸口上,昂头对着他道:“你要做什么”
魏临一愣,而后哭笑不得的解释:“让你睡安稳。”
霍云岚却没有卸掉力气:“靠着就行。”
“我抱着你能舒服些。”
“可那样的话,你的衣裳会揉花了我脸上的粉黛,到时候我要如何见人”
魏临:哦。
魏将军显然没想过这些,他也不坚持,默默的卸了力道,躲开了那张狐嗉领子围着的小脸,转而用手掌托住女人后腰,后来想了想,索性抱住了霍云岚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霍云岚瞪他,魏临却很坚持:“这样不会花了你的妆,我也能扶你一把。”
略动了动,发觉这样确实舒坦很多,霍云岚到底是困了,懒得再说什么,便抱着他的颈子睡了过去。
在一旁看了全程的徐环儿默默地笑开了。
她和郑四安不一样,要是郑千户见到这样的场景,怕是要先羡慕,然后郁闷,最后找地方去畅想还不知道在哪里的自家娘子。
徐环儿却很喜欢看到将军夫妇和睦,甚至热衷于见到这样的场景。
似乎只要瞧瞧这两人黏在一起,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欢喜。
霍云岚的辛苦没人比徐环儿更清楚,从徐承平那里,徐环儿也知道魏临如今的官位家业都是用命拼来的。
他们就该好好的,越幸福徐环儿越高兴。
小姑娘看了一眼面前的茶,觉得两个主子都没空喝,便撂下茶壶,转而捏了一块糕饼放进嘴里。
嗯,真甜。
霍云岚醒来时,天已大亮。
又过不久,马车便到了宫门外。
霍云岚在马车停下后挑帘往外看,而后便瞧见了不少同样停在外面的车架。
魏临先下了车,而后对着霍云岚道:“我要去前殿见王上。”
霍云岚点了点头,探头出去帮他理了一下衣领,温声道:“相公,晚上见。”
“好。”
这时候,霍云岚远远的就看到窦氏笑盈盈的走过来。
跟在窦氏身后的便是罗荣轩,他正小跑着跟上了自家娘子,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嘴里絮絮叨叨:“娘子赶紧穿上,天冷,可别冻着,这披风你要仔细着穿,裹严实点,还有手炉也好好拿着,可别随随便便就撂到一旁,你素来体寒,现在越发要仔细些。”
饶是窦氏早习惯了罗荣轩的唠叨,可是这大庭广众的,被自家相公像是小孩子一样的叮嘱,多少还是有些羞意的。
只是她并不气,反倒心里欢喜,纵然嘴上回着:“好了我知道,别念了。”但是她脸上的笑却骗不得人,由着罗荣轩帮自己系好披风。
霍云岚也拽了魏临一把,没让他上前。
魏临没回头,只管轻轻的捏了捏自家娘子的指尖,捏的霍云岚红了耳垂。
两人一直等到罗家夫妻甜蜜完,霍云岚才松了手让魏临过去。
两两见礼后,魏临便同罗荣轩离开,窦氏则是上了霍云岚的马车。
刚一上车,窦氏便道:“这会儿已经不早了,外面都是人,你若是不想一直同人见礼便坐马车入宫门就是了。”
霍云岚虽是个和顺脾气,但并非长袖善舞的,且在都城里没什么相熟的人,便没有下车,不过她还是挑起帘子,笑容温软声音轻柔的问道:“巧娘,能告诉我这些马车都是谁家府上的吗”
窦氏在都城日久,不少车架她只需一打眼就认出来,便一一告诉霍云岚。
霍云岚就记了下来,她的记性惯是好的,一遍之后就是分毫不差,就连车架旁边随侍的下人都认了个清楚。
而有驾马车明显与旁的不同,上有黑红之色,还有暗金色的穗子。
楚国以玄赤为尊,而金色更是只有王室可用,一看便知道这是王族的车架。
霍云岚不由得看向了窦氏,而窦氏不等她问,便低声道:“那是大公主的车架,大公主身份尊贵,性子也急,我们能避就避。”
闻言,霍云岚点点头,眼睛却多看了两眼。
她在都城这些日子并没闲着,除了收拾府邸和琢磨铺子,便是把零零碎碎的消息都梳理清楚。
这大公主是楚王的第一个孩子,先王后所出,自然是格外尊贵,驸马也是常家子,身份尊贵,两人很是般配。
只是相比较于其他的夫妻和睦,大公主和驸马就显得不够融洽,虽然没有什么嫌隙,可是多年无子,加上驸马鲜少与大公主同进同出,便显得有些微妙。
尤其是驸马爱诗文,年少时还曾与人曲水流觞作诗饮酒,想要与他结亲的人家不知凡几,可大公主却不爱舞文弄墨,大抵是说不到一起去的。
这些事情都城里那些尊贵人是鲜少私下议论的,人人都懂的避讳,反倒是市井当中传闻颇多。
也实在是闲暇时候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事儿太少,都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茶余饭后的这些风声不总是能被压住的。
高门大户以为自己高来高走,谁都探知不到他们,却没想过无聊中的百姓到底有多么雪亮的一双眼睛。
霍云岚也就是在操持铺子的时候知道了些许,没有细问,只是留了个印象。
无论真假,起码在大公主面前不要谈及这些。
该有的心眼还是要有。
她这会儿也没有多嘴探听,很快就收回视线,连窦氏都没有发现她刚才想了什么。
等马车入了头道宫门,便要停下了。
第一道和第二道宫门中间有一大片空地,大抵是为了避免歹人潜藏,故而连树都没有。
就在两侧有两排房屋,霍云岚心里估摸这是寻常官员上朝之前休憩的地方。
而地上铺的平平整整,霍云岚略踩了踩便感觉到了此处的地砖与寻常的不同。
寻常百姓铺地,用的都是青砖,可是宫中用的都是金砖。
这金砖并非是金子做的,而是御窑烧制,所制成的金砖质地细密坚硬,敲击的时候能听到金属般铿然之声,踩上去的感觉也与寻常青砖不同,因此得名。
霍云岚之前在书里见过对金砖的描绘,今天还是头遭亲眼得见,这让她走起路来都别有一番趣味,一直到过了第二道宫门,霍云岚脸上都带着笑意。
这边心情轻松,但是对很多受邀入宫的女眷而言却没有那么自在了。
楚王宫建造的十分大气,两边的围墙很高,之前坐在马车上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一下车,走过了大片空地,往两边一看,就觉得有些压抑。
不过等走过了这条高墙窄巷,眼前便是一片开阔。
霍云岚头遭入宫,处处都不熟悉,也不乱走,只管同窦氏走在一处。
窦氏作为罗荣轩的娘子还是头遭进宫,不过小时候她作为窦家千金也是来过几次的,对这些很是熟悉。
她便挽着霍云岚,一边说话一边走,遇到其他夫人便寒暄两句,倒也融洽。
待瞧见一处园子时,两人不约而同的顿住了步子。
远远的,霍云岚就看到萧成君正站在月拱门前,旁边是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高些的那个生了个好相貌,很是俊俏,说是丰神俊秀也不为过,略矮些的微微有些胖,脸圆圆的,虽然也站得直,可眼睛总是动来动去,便显得有些不安分。
霍云岚便没有上前,怕扰了萧成君的事。
却不知萧成君现在心里烦的厉害。
高个的叫朱鹤,矮个的叫朱泰,是朱皇后的两个亲弟弟。
萧成君是见过朱泰的,他是五殿下的伴读,常在萧明远身边走动,萧成君便常遇上,算是相熟。
而这朱鹤,萧成君却是头回见。
对于朱鹤,萧成君只知道他是朱家二郎,有个五品官位,寻常负责宫殿守卫的差使,在宫里看到他也不奇怪。
但是这朱鹤一直同她搭话,便让萧成君有些无奈了。
想走开,可是朱鹤总是时不时的提起朱泰和五殿下,事关萧明远,萧成君自然是想要多听一些的。
可是听着听着,她便觉得朱鹤用心不纯。
“县主聪慧过人,非常人所能及,”朱鹤那张俊俏面目上露出温柔浅笑,“微臣府上梅花开的正好,过些日子会有赏花宴,不知县主是否能赏光一起切磋诗文”
若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萧成君,碰到这么一个模样谈吐都很出众的人,多少是会有些好感的。
可现在不同了,萧成君谨小慎微,处处小心,尤其是对朱家人早有提防。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香馍馍,这人来接触她,只会另有所图。
于是萧成君想也没想便要回绝,可也没把话说死,只管用她寻常惯有的清冷回道:“朱大人过誉了,若说诗文,这都城里大才不少,我府上每月逢十都会举办诗会,朱大人到时参加便是。”
朱鹤显然没料到这个结果,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重新露出笑脸,半点没有被拒绝后的不快。
他还想要说什么,可萧成君已经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霍云岚和窦氏。
萧成君脸上难得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大抵是为了隐藏身份,不敢被人发觉,萧成君在外人面前素来端着,脸色淡漠,无喜无怒,好似个冰人似的,甚少能与人说笑。
现在突然展颜,竟是明媚如冰雪消融般好看。
原本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的朱鹤突然一愣,而后眼中有惊艳一闪而过。
萧成君却懒得理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迎着霍云岚走过去,同她和窦氏见礼之后,连头也不回的同她们离开了。
这让朱鹤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原本还有些俊俏的脸上阴了一片。
他看的出来,安顺县主是对他不耐烦,可是面上朱鹤又不乐意认下。
他被人吹捧惯了,又常在胭脂堆里打混,哪怕是城东的郡主对他也格外和缓,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不乐意搭理自己的,朱鹤自然不高兴。
要不是因为安顺县主得了楚王青眼,朱鹤根本不会这么上赶着攀谈。
不过这时候,一旁的朱泰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大哥,安顺县主与你说了什么”
此话一出,朱鹤就想说这县主没有眼光,那里是清高,分明是不知好歹。
但是对上朱泰好奇的目光时,朱鹤心中那股莫名的得意就涌了出来。
他比朱泰大了不少,原本在家中,人人都是说他的好,朱鹤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是有朱家做靠山,又有举人之名,也就得了个官职。
但自从朱泰与五王子萧明远交好之后,家中的关注就从朱泰身上移开了,全然转向了朱泰。
一开始朱鹤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随着朱泰在萧明远身边地位稳固,朱家不再支持着朱鹤更进一步之后,这位朱家二郎自然对朱泰生出了怨怼。
他并不敢去埋怨父母,因为他知道自己以后的仕途官位还要靠着父母和在宫中的长姐帮扶。
所以朱鹤就把所有的埋怨都落到了朱泰身上。
之前朱泰和萧明远生出嫌隙时,朱鹤面上安抚,其实心里是有些暗自欢喜的。
这会儿朱泰问他,朱鹤也知道他是想要通过安顺县主问问萧明远是否消气。
朱泰显然以为萧明远还是那个能哄骗的小娃娃,以为萧明远对之前暗杀之事一无所知。
其实朱鹤应该一口回绝,不沾染到这些事情。
但是莫名的骄傲让朱鹤把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只管模棱两可地道:“自然是不错的,你二哥的本事你还不知道”
朱泰松了口气,跟着露出笑脸,点了点头。
是了,朱二郎的英俊谁人不知寻常姑娘瞧见他一眼就挪不动步子,那安顺县主也不过是俗人罢了,哪里能视而不见呢。
朱鹤被他这幅憧憬模样弄得越发得意,面上却丝毫不显,只管淡淡的对朱泰说了句:“赶紧去找四妹。”便转身离开了。
对于这一切,萧成君都一无所知,她只管挽着霍云岚的手臂,小声嘟囔:“可算是甩开了。”
霍云岚没有细问,倒是窦氏回头看了眼,立刻收回视线,微蹙眉尖:“那不是朱家二郎吗”声音微顿,窦氏把声音压低,“县主,不是我背后说人长短,实在是这位朱二郎名声在外,红颜知己数不胜数,秦楼楚馆去的也不少,与他相交还是要谨慎些好。”
萧成君听得出窦氏的善意,便回到:“巧娘放心,我同他没有关系的。”
不仅没关系,还是避之不及。
哪怕萧成君并不知道这朱家到底多有本事,可是她有眼睛也有脑子。
眼瞧着郑四安紧紧跟着魏临,魏临又与小五交好,那么未来局势如何其实已经明白了,即使朱王后有子,可是萧成君半点不想跟朱家扯上关系。
更何况,那个朱鹤纵使长了一张好看脸蛋,笑起来却油腻得很,眼里明晃晃的写着算计,或许旁人会被他的美貌迷惑,萧成君却是瞧不上的。
窦氏见她一脸厌烦,便知道萧成君心有成算,也就不再多言。
而霍云岚不认识朱家,也不知那人品性,便一直安静地没有开口。
倒是萧成君凑过来道:“云岚今天气色也是很好的。”
这句话,听起来只是简简单单的客气话,却让霍云岚想起了自己来的时候在马车上的那一场安睡。
她还记得自己醒来时,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魏临专注的视线。
那份平和却坚持的注视,让霍云岚现在想起来都红了脸颊。
安顺县主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还以为霍云岚猛地从外面进了温暖的宫殿里捂得热呢。
反倒是已经成亲了的窦氏吃过见过,略瞧了眼,便露出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容,弄得萧成君越发迷茫。
而她们进殿后,便没有再交谈。
除夕夜宴,是楚国宫中一年以来最重要的庆典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