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莱茵阁。
自打周姨娘去后, 这里住着的也就只剩下林雅这么一个主子了。
莱茵阁位处偏僻,本就没有多少人喜欢到这边来,上头主子是如此, 底下的奴仆也都是如此, 如今在府中有门路的那些丫鬟、婆子都已经走光了,只留下几个没门路的, 不是刚来府中无亲无故的小丫鬟,就是犯了错、得罪人的。
可即便是她们这样的, 如今对林雅也提不上恭敬。
刚开始周姨娘被送去家庙的时候或许还会装装样子, 可她的死讯传过来,府里上下不仅没有把周姨娘的死当回事, 就连对林雅好似也跟遗忘了似得。平日除了一日三餐和应季的衣裳首饰以及该有的东西不曾遗漏之外, 别的却是再也没有了。
无人关心她的死活,也无人理会她如今过得怎么样。
久而久之, 她们也都看明白了。
如今林雅还在府中, 只是等到了时日便给她许门亲事, 日后便同王家断个一干二净,也算是全了这么一场血缘。
可这样择选出来的亲事,怎么可能是好的原本那些还想着给林雅做陪嫁, 保不准还能捞个姨娘当当的丫鬟,如今也都没了想法,照料起林雅来自然也都不似以前那般尽心。
每日除了洒扫、取食之外,便都各自窝在自己的屋子, 尤其是像现在,天越冷,她们也就越发懒怠。
有时候就连林雅传唤,也都是拖拖懒懒的,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这会一个点着烛火的屋子里,有几个丫鬟正围坐在一道。
如今天气冷了,府里的炭火也都发下来了,这会几个丫鬟便围着暖炉坐着,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着话。有胆子小的丫鬟一面嗑着瓜子,一面是看了看暖炉里的炭火,犹豫道“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
虽然这位主子不受人待见,可到底还是主子。
若是让别人知道她们偷拿了她的炭火,免不得会挨一顿罚。
她这话说完,其余几个丫鬟的说话声也一停,倒是一个穿着绿衣短袄的丫鬟挑了挑眉,满不在乎得说道“你们没瞧见那位,如今就跟个活死人似得,每日不是绣东西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再说”
绿衣丫鬟的声音略微有些拖长,跟着是又一句“咱们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以前她不也没说我瞧啊,她如今也是看明白自己的形式了,乖乖得待在这,等过了及笈便出阁去,再闹出些事来,保不准就同她的母亲一样,惹人厌烦。”
说完,还跟着轻飘飘的一句“这些日子,家里的那些主子可都不怎么高兴呢。”
她是几个丫鬟里头,身份最高,也是资历最老的,平日莱茵阁的丫鬟也都对她马首是瞻。
因此这会听得她这么一句,其余几个丫鬟也就不再说话了。
只是说起“出阁”,这几个丫鬟免不得又皱眉道“也不知老夫人会给她择门什么亲事,我可不想同她一道去,在王家好歹说出去还有些名声,若去了那些下九流的地方,咱们这一辈子可都毁了。”
她们如今也都到了年纪,若放在其他院子里,得主子青眼的,这会不是被许了亲,便是被放出府去。
哪像她们
跟着的主子被人遗忘,连着她们的以后也都还不知道会怎样。
这么一来,原先高高兴兴说着话的几人这会也跟蔫掉了的茄子似得没了精神,屋子里一时也没了声。
而此时外间的长廊下,正有一个女子站在那处。
九月末的夜,凉如水。
长廊下挂着的灯笼正随风摇曳,闹得那里头的烛火也被风吹得晦暗不明,站在长廊下的女子穿着一身素服,手里揣着个暖手的兔毛手兜,这会她正一瞬不瞬地望着院子里的一株槐树。
“姑娘,您怎么出来了”身后传来冬盏担忧的声音。
冬盏手里端着一盆水,眼瞧着林雅只是穿着一身单衣,忙拧眉去里头放下水盆,又给人取了一件披风披上,紧跟着一句“外头风大,您快进去吧。”
耳听着这话,林雅却没动身。
她仍是望着那株槐树,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她们说得话,你都听见了吧。”
冬盏闻言,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变化,这院子就这么大,那些丫鬟说话的时候也没个遮掩,她自然是听见了。
其实这也不是她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了,有时候更过分得都有,不过她的目光朝眼前的林雅看去,见她神色如常,竟是一丝怒气都没有。
她的心下有些诧异,好一会才轻声回道“您别理会她们,王家到底还是要脸面的,不会给您胡乱择门亲事的。”
“他们自然是要脸面的,只不过我也知道,他们给我择得亲事肯定不会好”
林雅说话的时候,嗓音依旧很轻,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看起来有些讥嘲的模样“不是把我嫁到外地去,便是择门瞧着不错,内地是个败坏的破落户。”
“姑娘”
冬盏拧着眉轻轻喊了她一声。
她想与人说些什么,可临来张口,却一句也说不出。
林雅也不在乎她说不说,这些日子,她沉默太久,今日也不过是想随意说些话,至于有没有人答,她根本不在意。
耳听着冬盏没再出声,林雅也只是伸手掖了掖肩上的披风,而后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看着那株槐树,慢慢说道“那个孩子是被人倒在那儿了吧”
那个孩子
冬盏也不知怎得,只觉得夜里的风更加冷了一些。
她顺着林雅的目光朝那株槐树看去,好似能够闻到那里由风带来的血腥气,她知道有些死于非命的婴灵因为没法到底下便会一直在世上徘徊,虽说那个孩子月份小,可到底也是个生命,又是死于非命。
难不成也一直徘徊在那处
想到这
冬盏觉得自己的身上已经起了些鸡皮疙瘩。
她惯来害怕这些东西,可目光在触及到身前的林雅时,看着她淡漠而又冷清的面容,心底的那股子害怕不仅没少,反而又添了许多。
若是以往,姑娘别说提起那个孩子了,只怕连那株槐树都不敢看,生怕夜里又做噩梦。
可自从那日在家庙晕倒之后,姑娘就变了许多。
虽然她每晚还是会做噩梦,却不会再大喊大叫,醒来之后纵然满头大汗也只是神色平静得靠着床头喘着气。
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爱说话,甚至就连面对那些丫鬟私下做得那些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计较,每日待在屋子里不是制香就是做女红,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以前的姑娘虽然心思多,可冬盏自问还能看得懂,如今的姑娘,却让她有些看不懂了。
就如这会,姑娘轻飘飘得说着这些话,脸上的神色在那摇曳灯笼的照射下,在那半明半暗之间,竟显得格外的诡异。
冬盏心里害怕,就连身子也忍不住打起寒颤来,好一会她才忍着心中的畏惧,与人说道“姑娘,天冷了,我们还是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