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照之路泪成河,忘川河岸骨冷彻。三生石前望三生,奈何桥上叹奈何。
叶九思披着一件墨色的披风,抱着焰归走在开满了曼珠沙华的火照之路上。
四周有很多虚无缥缈的灵魂,他们身上都携带着或浓或淡的阴煞之气,身上缠绕着淡淡的金光或者浓浓的黑气。他们神智全无,飘飘摇摇地走过火照之路,飘上一座布满风霜的古朴桥梁,从一个身披黑袍满头银丝的老婆婆手上接过一个残破的瓷碗,一口饮尽里面浑浊的汤水,然后灵魂度过了奈何桥。他们的记忆破碎且全部留在了彼岸,开出妖艳的花。之后他们便会在冥河搭乘青竹船,前往十殿阎罗的审判之地,决定他们是能投胎,下地狱,还是前往枉死城与放逐渊。
叶九思走在众多灵魂之中,孤孑一人,单薄瘦削的身影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竟比那些游魂更加凄零无依。
奈何桥下是一条从地狱流淌出来的河流,其水皆血,而腥秽不可近。若有人不愿意喝下孟婆汤,便要从奈何桥上跳下去,受千年折磨,灵魂不散,方可带着记忆投胎转世。但是若是有罪大恶极之人,便会从这奈何桥上掉下去,被那些不得转世的恶鬼拖下去吃掉。
叶九思踏上奈何桥的瞬间,便感觉到有一层隔膜和阻力,她熟视无睹,继续向前走,看也不看旁边排了长长一队的人群。
“诶――姑娘,莫要再往前走啦!”那满头银丝看上去慈祥非常的老婆婆睁着一双布满沧桑岁月平和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叶九思,晃了晃自己手中的汤碗,殷殷地道,“红尘情爱多愁苦,姑娘,莫要再这般执迷不悟了,若实在难受,苦楚难言,不如一碗汤,将之忘得干干净净,还一身清净洁白可好”
叶九思停下脚步,听她说完,才侧首望来。
冰雪般的姿容让她看上去更像是一樽白玉雕像,而不是一个人,那双漆黑深邃得看不见底的眼眸,乌沉沉的令人心颤,花语却是淡淡的,仿佛这沉寂的酆都之上漂浮的水雾:“……若是忘掉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说完,她扭头继续走,这一次却没有阻拦,让她相当轻松地走过了奈何桥,她的身影一阵水纹似的晃动,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婆看着手里的搪瓷碗,摇头叹息道:“痴儿,痴儿――可惜啊。”
她颤悠悠地将汤碗递给等待的孤魂,看着他们喝下汤,一双平静的眼眸里溢满了祥和。
忽而刮来一阵阴冷的风,沁入骨髓的寒凉冰冷。叶九思下意识地扯了扯披风的衣襟,却有些晃神。她不发一语地走到河畔边,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冥河,她的身边还站着许多如白雾青烟般飘渺的灵魂。等了很久,才看到远处飘来一叶孤舟,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正吱呀吱呀地摇着桨,缓缓地靠岸而来。
“一条船只能上四个人,其他的等下一趟吧。”斗篷人的声音仿佛含了铅,沙哑难听至极,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不仅仅是对自己的折磨,也是对他人的一种折磨。他的腰背伛偻,似乎早已被艰苦的劳作压弯了脊背,背后的骨节高高突起,形成一个扭曲的弧形。
叶九思站在一群飘渺的灵魂之中实在太过显眼,无人胆敢和她争抢。叶九思踏上了船,船只却晃都不晃一下,引得摆渡人侧目。
叶九思寻了处地方坐下,才有三个灵魂幽幽地飘了上来,两男一女,一个文弱书生,一个九旬老人,以及一个妙龄少女。三人本来是烟雾一样模糊的形态,但是一踏上青竹船,便立刻凝结成了完整的人形。三人上了船后,男子和老人便坐在了叶九思的对面,那女子晚了一步,有些无措,小心翼翼地看了叶九思一眼,慢慢蹭到她身边。见叶九思没什么反应,才轻轻做到叶九思的身边。
四个人都很安静,那三个人也看出了叶九思的与众不同,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一时之间只能听见摆渡人摇桨的吱呀声。
船只行驶到河中央时,四周已经氤氲着浓稠的白雾,加上那压抑沉郁的黑暗,更是让人心生不安。叶九思能听到那文弱书生牙齿颤栗的声音,坐在她身边的女子也是忐忑极了,时不时拽着自己的衣袖,拉扯几下,发出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倒是那个老人许是年纪大了,看淡了生死,竟也安之若素,无动于衷。
突然,摆渡人停下摇桨,沙哑地笑道:“冥府的规矩,我们要收取渡船费,这前面一半的路程是我们的果,后面这一半你们却要付‘因’了。交出你们身上的金银,不然便从这船上下去,过个百年时间,倒也能轮回转世。”
除了叶九思,那三人顿时惊呆了,那书生颤抖着厉声道:“银钱那等俗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们……我们身上怎么可能有!你,你好生无耻!早在岸边的时候不言明此事,到得河中才逼迫我等,简直……简直……”
摆渡人突然摆摆手,哈哈笑道:“这本就是规矩,谈何无耻你放心,没有钱财,可以用身上的财运相抵,顶多下辈子贫穷一点,又无大碍。”
听闻事情有回转的余地,书生这才镇定下来,想着下辈子的事情谁有知晓只要能顺利投胎转世,贫穷一点也没什么。
那老人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玉蝉,叹道:“子孙孝顺,本想留作纪念,今日便当做渡河资吧。”那玉石就是含蝉,人死后,亲属为其操办葬礼,必然会在其口中放一小块金玉,一则为保平安,二则便是想让他们下地府能用这些通通关系。那玉蝉翠绿欲滴,华光柔润,是上好的美玉,可见其子孙的确孝顺。
摆渡人一点都不客气地拿过玉蝉,也不多加为难,转向那书生却是轻蔑一笑:“你生时便贫困潦倒,家属也不曾帮你准备含蝉之物吧也罢,你的陪葬品还有一两件,这些都是你下辈子的财气,没有含蝉,你便用你陪葬品来抵押吧。”
说完便在书生面红耳赤的瞪视下收走了他身上大半的金光,只剩下薄薄的一丝,看上去可怜得紧。书生怒极,却不敢反抗,只能忍气吞声。
“至于你……”摆渡人对叶九思一扫而过,不敢去招惹,将目光落在那妙龄女子身上,枯朽的面上露出憎恶之色,“你,立刻给我滚下去!”
女子翻遍了自己全身都没发现玉蝉,以为自己不小心掉到奈何桥上了,有些沮丧。但她知晓自己生时身份贵重,陪葬品极多,便是少一些也无甚大碍,谁料到摆渡人问也不问,就让她下去。她骇得肝胆俱裂,哭着求道:“你……不,您,您别这样,小女子的陪葬品很多,可以都给您的!求您别让我下去!”
冥河的河水一片漆黑,仿佛千古的墨水,黑得令人心颤,若是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布满了痛苦扭曲之色。
“呸,你还有个鬼的陪葬品!”摆渡人啐了一口,恶意地道,“怕是钱帛动人心,被盗墓贼偷得一干二净了吧你身上半点财气都无,比那破落书生还不如!还想着投胎转世!给我滚下去!要怨,就怨那个盗墓的贼人吧!”
“不!”女子凄厉地恸哭起来,她目光转向书生和那老人,目光中充满了恳求之意。但那书生瞥了她一眼,看着她姣好的容颜,面上闪过些许不忍之色,却还是撇过头去。那老人重重的叹息一声,却是不言不语,他陪葬品虽多,但财气都是要留给子子孙孙的,又如何舍得。
“不,不……别这样……”女子拼命地摇头,泣不成声。摆渡人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举起船桨就要将她拍下去。
忽而从斜侧方飞来一道灿金色的光芒,一下子击在摆渡人的心口上。顿时震得他连退数步,气血翻涌,他险险咽下一口鲜血,回头看着叶九思,有些忌惮和惊惧地道:“上仙莫恼,待我处置完这不知好歹的鬼魂,立刻便送上仙到河岸。”
摆渡人大多是有罪之人,收渡船资,已经是地府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了,而等他们攒够足够的财气,便可以换取自己轮回的机会,这点人尽皆知。
何况这个世上的神仙大多断情绝爱,太上忘情,摆渡人自然也觉得对方发怒是因为拖沓了太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