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二哥和二嫂养孩子倒也不是不尽心,大包干以后,别人家日子都见好,他们家因为三个孩子都小,老大招娣也刚上小学,要养活一家子五张嘴,日子反而不如大集体时候了,这两年也够不容易的。
一聊孩子,顺带就聊到姚老大家的姚高兴,比姚琳琳小了三个月,听说是够皮的,老大家让姚青叶退了学带孩子,小孩倒显得聪明活泼。
姚二嫂走了以后,江满一时唏嘘感慨起来,这样乡村里柴米油盐、鸡鸭猪狗的日子,她居然就这么过了这两三年,畅畅都两岁半了。
真有点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前世的那个江满,瞧瞧,连姚香香都跑出去打工了。
过了冬至,阳历已经是一九八一了,给姚志华发了个电报,一句话,十四个字
11日晨五点半火车到沪接我畅
姚志华在传达室取到电报,哎了一声,针扎屁股一样,差点就跳起来了。
“怎么了,志华”跟他一起来的同学问了一句。
“”姚志华定定神,笑道,“我媳妇要来了。”
“你媳妇要来了”那个同学奇怪地看看他,“这不再有二十来天就放寒假了吗,你媳妇跑来啥事啊”
“没啥事。”姚志华把电报折叠好放进兜里,笑道,“我让她带着孩子来玩几天呢,正好放寒假我们一起回老家过年。”
嘴里说着,心里头猫爪子挠似的,各种担心各种念头,这娘儿俩惰性大,都不大爱 出门,喜欢在家宅着,怎么冷不丁突然地要来沪城之前也没写信说一声,都没听她提一句半句的。
在家里受啥委屈了他爹娘又作妖了出了啥事了还是不会是,孩子生病还是怎么了吧
回到宿舍,把那张电报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十四个字来回看好几遍,也没看出个头绪来。算算电报应该是出发前拍的,这个时候都该上车了,他再打电报回去也收不到,也只能干等着了。
这边姚志华心神不宁地等,那边江满带着畅畅,兴致勃勃出发了。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在这个年代还真是不容易。尽管她耳闻目睹早就知道,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可显然还是低估了出远门的难度。
“姐,要不还是叫小刘把你送到沪城吧,这么大老远,你一个女人家还带着个孩子,千里迢迢的”县城汽车站,送行的江谷雨一脸不放心。
“上了火车一路到站,有什么呀。你呀净说些不着边的,小刘他还得上班呢,怎么送我你姐又不是三岁小孩,出个门还得别人送去。”江满挥挥手,“行了,你回去吧,让小刘送我到永城上火车就行了。”
“可是你这带着个小孩子呢,”江谷雨一咬牙,“要不,你把畅畅留下吧,我给你带,你自己去吧”
“这话肖秀玲早说过了。我还不就是想带着畅畅一起出去开开眼界。”江满笑起来,“谷雨啊,你姐到底是有多笨,去一趟沪城,还能把你大外甥女弄丢了你就放心吧,赶紧回去带你家浩浩去。”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她不敢去的地儿。
刘江东干警察的,动身前又问了一遍,户口本带好了吗,介绍信带好了吗,钱都带足了吗,车票可别丢了,然后一直拎着行李把娘儿俩送上火车。
他倒是各种不放心呢,人家娘儿俩上了车,坐在铺位上一脸轻松。
卧铺车厢四个铺位,其他三个都已经有人了,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一对中年夫妻模样的,三人看样子都是前边的站点就上来了的,刘江东故意大剌剌把其他三个乘客都打量了一遍,点头致意笑笑,拜托他们多关照一下,才在发车的催促声中下了车。
为了送行,他今天还特意穿了警服。怎么说也有点震慑作用啊。
其实这年代软卧是相对最安全的,卧铺车票很难买,姚志华每次放假都是买的硬座,累上好几天,江满还念叨他买卧铺吧,姚志华说卧铺不好买她还不太相信,总觉得他还是想省钱。
结果等她想买时才知道真不好买,没买到,别人都是拿着介绍信和“条子”买,能坐卧铺的都是多少有点身份的。
这个经验江满还真没有。之后刘江东找了关系,才买到一张软卧下铺。
“姐,到了给我个电报。”刘江东隔着车窗挥手,“不然谷雨大概睡不着觉了。”
“知道了,你放心回去吧。”江满挥挥手,指着车窗外叫畅畅,“畅畅,跟小姨夫再见。”
头一次出远门的小姑娘一脸新奇兴奋,扒着车窗跟刘江东挥挥小胖手,就从铺位上滑下来,兴致勃勃走到卧铺门边,扶着门往两边张望,看见经过的列车员,黑溜溜的眼睛也不怯生,反而好奇地仰头打量她。
年轻的列车员脚步停了停,看着畅畅不禁回以微笑。白嫩漂亮的小姑娘,小胖脸上俩酒窝,穿着粉黄色棉袄,葱绿的灯芯绒背带棉裤,戴一顶鹅黄色绒线帽子,帽子顶上两个绒球晃来晃去。
一眼看见就让人喜欢。年轻的列车员蹲下身子,软声叮嘱道“小朋友,不要乱跑哦。”
两岁半的畅畅歪着小脑袋,笑眯眯指着江满,慢声慢气地“不乱跑,妈妈。”
我有妈妈带着呢,我不乱跑。
“这孩子真可爱。”列车 员对着江满笑了笑,依旧蹲着逗她“小朋友,你几岁了,你去哪里呀”
“找爸爸。”小姑娘大概觉得表达的还不够明白,咧开小嘴笑了下,露出几颗小白牙,小手做了个往前的动作,嘴里学着火车的鸣笛声“呜去找爸爸。”
我坐大火车,去沪城,找我爸爸。
江满带着孩子爬上火车的时候,其实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担心。
她虽然久不出门,可每天也会听收音机听广播,大队部的报纸其实也就她经常看,邮递员甚至在大队部没人时,直接就送她们家来了。
所以江满很清楚,这个年代的绿皮火车普通时速只有四十到六十公里,最高时速也就八十公里。
火车缓缓启动,西边的太阳已经落下了,她们要在车上晃悠两天三夜。没有空调,天冷,车上也冷,车厢里充斥着某种空气不流通的味道。
江满前世这样一个孤儿,什么苦没吃过在家千日好,她别的不怕,怕这么小的孩子坐这么长时间火车不能适应,受委屈。
软卧车厢里还算安静,男青年一直呆在上铺,那对中年夫妻小声聊着些家常。江满就坐在铺位上跟畅畅玩手指操,怕孩子冷,她用毛毯把畅畅小脚丫包起来,再围上铺位的被子。
天黑下来,江满去倒了开水冲奶粉,煮鸡蛋也用热水温热了,尽量让小孩在车上吃热食。
她给畅畅围上小围嘴,帮她把面包撕成小块泡牛奶,畅畅就自己抓着小勺,坐在铺位上,趴在小桌子上专心一意地吃东西。
“这么小的孩子自己吃饭啦。”对面铺位的阿姨笑道,“瞧瞧,自己吃得还挺好的,都没有弄得洒出来。”
“会拿勺子就自己吃饭了。”江满也笑道。
会拿勺子就自己吃饭,当然她都在一旁看着,现在两岁半的小姑娘不光自己用勺子吃饭,拿筷子都已经拿好样的了,自己吃饺子夹得稳稳当当。
简单聊了几句,老阿姨又友善地问江满去哪儿,自己介绍说他们去更远的杭城。
喂饱畅畅,等小孩玩了一会儿,又给她吃了半个用热水温过的苹果,江满自己吃了一块葱油饼和煮鸡蛋,剩下半个苹果吃了,便领着畅畅沿着车厢过道溜达了两趟,消消食活动一下,然后回去哄着小孩睡觉。
小姑娘居然安之若素,很快就睡熟了,小脑袋拱妈妈怀里,枕着铁轨哐哧哐哧的起伏,居然睡得十分香甜。
江满知道火车会晚点,也估计会晚点,可没想到它能晚了两个多小时,按列车时刻表应该五点四十到站的,发电报时她就写了五点半,结果五点刚过醒来,车窗外依旧黑咕隆咚的,看不到窗外景色。问了列车员,说可能得晚上一个多小时。
似乎火车晚点就是个惯例,她曾经生活的一百多年后,火车也晚点,不过那个时候火车已经基本上只用来货运了,人们出行都是高铁和飞机,都习惯了高铁的准时准点。
江满心说,反正不赶时间不着急,就让姚志华多等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