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的软弱也就只有一段时间。
要不要接受手术在他心里也拉锯了一段时间了,拿到诊断书的时刻他就开始了这样的思考。他也知道不能一直拖下去,药物治疗是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能好,可放到他身上,一直在进行剧烈运动而恶化程度比医生预计的还要快的他身上……继续拖的结果,大概就是,肌肉失去机能吧
队友们的担心,家人的担心,这些他都接收到了。
不能再任性下去了。
对网球部当然有担心,他这个部长不在,真田和柳能撑得住网球部吗
能的,还有仁王在啊。
三角确实是最稳定的结构,如果他这个点离开,仁王能够站起来的话,也不过是从一个正三角形变成倒三角形,怎么说都还是三角嘛。
幸村知道,如果真到了肌肉失去机能,无法打网球无法奔跑甚至无法站立的时候,他是宁愿选择去死的。十三岁的幸村,对这一点毫不怀疑。
这样对比,死在手术台上,也不是一件让人害怕的事了。
仁王那家伙有句话说得对,他可是要成为“神”的人啊,神,怎么能害怕病痛呢
而且,他也该试着,依靠依靠同伴们了。
有些事情的决定只在一念之间,区别在于有没有人能够让他跨过那一条线。
幸村下定决心接收手术后,就完全把曾经的恐慌和彷徨暂时丢在了身后――他不想让别人觉得他太软弱了。于是,为了手术而做的准备很快就展开了。
幸村家里条件不差,在知道幸村的诊断结果后就迅速了解了国内外关于这一病症的解决方法和擅长手术的医生,在幸村下决定之后就火速开始联系。
考虑到在这一方面国内外的水平差距不大而自己家孩子当然还是放在国内更放心,幸村家最终选择了在国内最权威的东京综合病院进行理疗和手术,还特意请来了国外的几个专家对手术方案进行进一步的修整。
在手术之前,幸村将进行三个月的理疗,把身体情况调整到最适合手术的状态,以提高术后复健的速度和完整度。
在那之后,请假手续也很快办了下来。
在承诺过成绩和偏差值之后,幸村争取到了请长假而不是休学的权利。
拿着请假批复单走出教务处大门的幸村并不打算做大张旗鼓的宣告,在班级和在网球部,该知道他生病住院手术的人都知道了。
只是,在正式去东京住院前,他还有一些事要做。
嘱咐真田别那么刻板,追求胜利无可厚非,也别矫枉过正;嘱咐柳多少对自己的实力上点心,就算对数据感兴趣也记挂着网球部的琐事,在自身实力开发上也得更上心才行;还有文太和桑原,默契是足够了,双方的实力也要补足才行,就算是双打选手也要有上单打的实力;柳生的进步幅度一直很大,性格上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就是还可以试着放得开一些,毕竟是和仁王搭档啊;赤也在限制了红眼状态之后实力一直卡在了瓶颈期,小家伙就算一根筋也太过头了吧,怎么就不开窍呢;还有仁王……
那个家伙,最麻烦了。看起来,他得采取特殊的措施了呐。
幸村这么想着,把批复单叠成小块放进口袋里,难得地面对远处的天空露出了这些天来算是轻松的表情。
十月和十一月交界的,第一个星期日。
仁王在吃过午饭后不久,收到了幸村的电话。
于是一个小时以后,在幸村家的私人网球场,两人碰面了。
“突然叫你过来,不好意思呐。”幸村换上了运动服,绑着头带拿着球拍道。
被要求带上网球用具的仁王实际上还一头雾水:“反正也没什么事啊,噗哩。”
“那么,我们打一场吧。”
“诶诶诶诶――!”
仁王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幸村。
幸村抱着胳膊难得好好穿着外套,还带着最常见的被评为“虽然很温柔但看到就会想要打寒颤”的笑容,目光炯炯看着他。
“等,等等,幸村,你的病……”仁王措手不及,只好拿出了网球拍迟疑地看着幸村。
“只是一场比赛。你快一点不要磨蹭了。”幸村冲着仁王招手,“说起来我们还没打过比赛对吧偶尔会觉得连我都看不清你的底细呢,果然还是该早一点找你打一场的。”
“但是你的身体……”
“只是一场比赛而已!”幸村回过头,突然做出了非常犹豫的表情:“雅治啊,你要知道我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对吧有可能再也打不了网球了对吗连打一场这种心愿都不能满足我……”
“停停停!”仁王吓得后退了一步,“你别这样说话我}的慌!比赛比赛比赛,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行了吧噗哩!”
什么叫做“连打一场这种心愿都不能满足我”啊,你几天前还在为了手术的事自怨自艾,现在就能拿来开玩笑,是不是心情也调节的太快了一点啊!
“那就动作快点。负重也摘下来,准备活动……要做吗不用了吧,直接在比赛里热身吧。”幸村于是恢复了那温柔的笑容,“我会控制好力度,不让你肌肉拉伤的。”
是是是,我知道了啦……piyo今天的幸村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恐怖
仁王烦恼地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连这个事实上小了自己二十岁的幸村都怕啊,你二十年的人生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仁王雅治……
他脱下了身上的负重,好歹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把球拍换到左手,和幸村一前一后走入了场地。
“记得,要使出全力哦。”幸村这么说道,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网球:“发球就由我来吧,有意见吗”
“没有没有。”仁王连忙摇头。
他矮下身,盯着此时看起来状态很好的幸村。
室内的场地,没有风,摆出了发球姿势的幸村在单手握紧网球时眼神突然就变得凌厉了。屈膝,抛球,挥拍,啪!
网球擦着球网稳稳落在了半场线上,随后弹起的角度划出一条弧线,是一个标标准准的侧旋发球。
这样的球对于仁王来说算不上难接,他几步奔跑上前,侧步划开的同时左手的手腕绕出一个微妙的弧度,借鉴了某位青学天才的消旋绝技的技术,仁王的球拍绕着中心线转了半圈,再使力打回网球时,球上的旋转已经消减了大半了。
仁王天生的身体条件限制了他体力和力量的发展,因而被迫地往技术流的方向走。这样一来,就算是天赋算不上顶尖,研究了十来年旋转的仁王,对于球消旋加旋的控制也炉火纯青了――况且作为一个走cos路线的选手,还有像是不二,手冢那样天生就在旋转上天赋极佳的人开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招式供他研究呢。
第一局的一来一往就如幸村所说,确实像是“热身活动”。
40-40的时候是幸村的第一个局点,他看了一眼对面微微气喘,看起来热身量已经足够的仁王,嘴角的弧度拉大了一些。
这让仁王本能的觉得不妙。
他连忙打起了精神,双眼盯着用左手的指掌揉了揉网球的幸村。
这一球的旋转几乎是先前球的两倍,从侧旋改成了完全的上旋球,再加上球的落点依然控制在允许范围之内,即使球速算不上很高也足够让人手忙脚乱一阵了。
仁王照旧用手腕引导球拍消旋,而这一次,回过来的,却是完全的下旋球。
球速和力度一直和先前的球没什么两样,仁王在纳闷过幸村的笑容看起来不像是那么简单啊。
他终于注意到了这一球的拉锯比他想的还要长。
等等……上下旋交替使用这样的话,会引起肌肉的瞬间麻痹
在记起这一点的时候仁王条件反射地觉得自己的手腕不那么听使唤了。
可上下旋交替这么明显的特征,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
……还有,手腕和小臂的触感,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心理作用
等等!
在影响我的,是幸村的精神力!
仁王发现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视野里的场景瞬间像消融一般褪去,被笼罩在一片黑暗里。手臂,双腿,甚至耳朵……
陪同幸村练习过精神力,领教过前世和这一世幸村的yips不止一次的仁王,惊讶地发现,这一次的yips,和那些他曾经领教过的,都不太一样。
……这些负面情绪,是什么
我不该这么焦躁的。清醒一点仁王雅治,你的精神力比幸村高,没道理会陷在幸村的yips里出不去啊
精神力的波动让仁王的身影出现了变化。
至少在幸村眼里,陷入了yips的仁王直接就使出了幻影,而幻化出来的身影却特别模糊,看不清到底是谁,以至于连他本身的影子都被盖住了。
球网对面是一片混沌。
我可准备了好久呐,这将近一个月以来,每天晚上辗转反侧纠结过的思绪,在摆脱对病痛的恐惧决心战胜伤痛和软弱走上手术台时突增的精神力,为了稳定这些精神力在家的这几天反复地重温得知自己生病时绝望的情绪,与同伴争吵时满心的愤慨和怨怼,在发觉自己处在多少人的关爱和担忧之中时的温暖,和为此改变的yips……
还有,一年多以来我所看到的你的矛盾你的彷徨你的寂寞,还有我有所怀疑现在一定要解决的猜测……
仁王,你准备好了吗
幸村笑容淡了淡。
他狠狠握紧了球拍。
幸村的精神力来的出乎意料。
强度,角度和方式都在仁王的预想之外,这激起了他本身精神力的本能保护反应。
翻涌起来的精神力大半失去了仁王的控制,而在陷入黑暗时被忽隐忽现又交替出现的绝望情绪和凉意让仁王往日里保护的一丝不漏的内心难免出现了一点裂缝。
我……我是不是,看到了过去
明明眼前应该是漆黑一片的,莫名就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对现在来说是“未来”,对仁王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过去的事。
那些似曾相识的脸和记忆犹新的语句,什么也听不到却好像一字一句都砸在心底。
这些都是假的。
我经历过的那些过去,已经被非自愿地抛弃在另外一个时空了。
我明明很清楚的,现在所见到的这些“故人”,已经不是过去那一批和我同甘共苦走过青春年岁的那些友人了。梦里那个不知名声音的所谓承诺也完全没有保障。会试着相信也只不过是因为缺少了一颗稻草。
我在这个世界,是孤独的。
……真的是这样吗
和现在的我,一起成为队友成为同伴的这些人,是真实的。
我现在用喜欢的心情对待的夏树,也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