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黛失踪了。
当冷香哭着跑来找卫莞时,她便猜到,她定是出事了。
她之所以这般笃定,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前天夜里,她和卫阙说好的在西侧宫门处汇合,结果她在那里站了大半夜却并没有看见他的人。
待天将明亮之时,她终是明白了什么,不再继续等下去。
回来后,便发现,含黛不见了。
整整两天一夜,她都没有出现。
她的寝宫里安静的反常,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
便是谢忱,也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隐约中,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是却又想不出来具体的是由。
冷香求着她去找谢忱。
她与含黛幼时一同入宫,又是一同被分在她身边做事,可以说是形同姐妹,现下含黛生死未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自然是要着急灼心的。
“公主,求求您,去见一见谢厂公吧,如今也只有您去说话才能让谢厂公听进去,奴婢求您了。”
卫莞看着匍匐于塌下的冷香,面上没有起伏。
她在逼她。
用她很不喜的方式。
可她却不能拒绝。
她说的没错,如今在这宫里,若有谁还能让谢忱在意的,怕是也只有她了。
倒不是她自诩有多重要。
可她就是有自信,无论发生何事,在谢忱心底,她都是不同的。
望着不住哀求她的少女,她终是起身下榻。
走出几步,丢下一句“我会去问他。”
但是至于结果如何,她就不能保证了。
谢忱坐于案前,听到下侍报卫莞来了,他轻颔首,似乎并不意外。
“大人,您是否要见”
谢忱站起身,对他轻拂手“你下去吧。”
“是。”
卫莞站在他的执司外,片刻,便见那入内传话的小太监推门而出。
“公主殿下,大人请您进去。”
卫莞不动声色,越过那替她开着门的小太监,踏入那黑漆漆的房间。
身后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刚从光亮的地方进到昏暗的地方,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再度睁开,总算有些适应了。
她从来都不懂他,为什么就连办公都要把自己关在这没有光亮的地方。
房间四下门窗全被黑布遮住了,幸好还点了一盏灯,不然任是她视力再好,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目光在房间打量一番,灯盏亮出,本该坐于桌案前的人却并不在那里。
一侧有悉索的声音传来,她闻声抬眼看去,便见他拢住衣襟,自里间出来。
他身着藏青色常服,倒是难得,没有再着那一身玄衣。
只是他眸色如玉,这般深色衣衫更衬得他肌肤白皙。
他拢了拢未及束起的长发,向她走来,从始至终,嘴角都噙着一丝笑意。
“你来了。”他说,语气轻缓。
卫莞不动声色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凝眉看他。
“含黛不见了。”
他平静地注视她,等她下面的话。
“与你有没有关系”她也不遮掩,直明来意。
片刻,他轻笑,修长的手指触上她的发丝,对她的抵触全然不在意。
“你难得来找我,为的就是这么个不相干的人”
卫莞眉头皱起,有些不喜他这样的话。
“是不是你做的。”
她只想知道这一点,别的,都与她无关。
他静静地看着她,片刻指尖滑落至她柔软微凉的唇瓣,轻轻摩挲。
“是。”
简单的一个字,他便认了。
“她人在哪”
“死了。”
即使早已经猜到了结果,可真当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还是没能忍住狠狠地颤抖起来。
谢忱低首,脸颊轻贴着她的,气息均匀、
“她该死。”
他这般说着,语带呢喃。
“所有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人,都该死。”
他处死的,不过是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可她是你的人”
卫莞简直不能想象,他是如何对她下得去狠手,明明,她本就是他身边的人。
含黛是他派过去她身边的,这一点,她早就知道。
而他也从没有刻意隐瞒过这一点。
他笑,语气凉薄。
“认不清主子的狗,留也无用。”
他这话仿佛是在怪她。
卫莞一手拂开他的手,猛地向后退去一步,怒道“她根本就没有错,她只不过是归从于 我,只不过是愿意为我做事,所以,你便杀了她谢忱,你真是个疯子,一个冷血残忍,彻头彻 尾的疯子”
谢忱眉梢微挑,仍旧笑吟吟地看着她,语气轻柔道“阿莞,你当真要为这么一个东西跟我置气么”
卫莞胸口起伏不平。
他怎能用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去谈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她不动,片刻,他的目光渐渐转冷。
嘴角是讥消。
“她便是听从于你,也是应当的,我从未因此而对她有多斥责。”
“只她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就将那不该有的念头动到你身上。”
他的话让卫莞一怔,有些不解他话中的含义。
他看着她,眉眼缓和下来。
“阿莞,你知不知道,她死前,腹中胎儿已有三月大了。”
“”
卫莞闻言,霎时瞪大眼眸,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第一反应,是他骗她。
可是这个念头也不过转瞬即逝,原因只在于,她太过了解她,他若是做了的事情,若非不想承认,只会避开,而不会为此编造谎话。
所以,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良久,便听她问道“是谁的”
谢忱目光如水般看着她“这后宫之中,阿莞觉得,她能接触到的男子,还会有谁”
有些话,根本不用他明说,卫莞便已明了。
心口处是钝钝的痛,压的她有些喘息不过来。
脑海中闪现过那人的音容笑貌,那般殊丽生动,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骗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已经,没人可以依靠了,为什么他还要骗她
谢忱看着她慢慢滑落在地,便弯下身,将她环住。
他的怀中仍是她熟悉的味道,温暖而安心。
温热的液体自眼角流出,她不想哭,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太过痛恨,也太过无力,以至于让她连歇斯底里都没有气力。
“卫阙他为什么要骗我”
究竟为了什么,可以让他对她这样狠心。
她想不到,也不愿去想了。
呵
什么都是假的。
她周遭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什么喜欢,什么在意,什么承诺,全是假的。
她的指尖透过丝滑的衣袖嵌入他的肌肤里,那样用力,张口便咬住了他的脖颈,狠狠地,似 乎用尽全力。
而他从头至尾都只是眉眼轻弯,任由她为所欲为。
那点痛楚与她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卫莞发了狠,直到口中尝到了咸腥味,那是他的血。
但她却没有松口,只是不自觉地就放松了力道。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颤抖的舌尖就触上了被她咬过的地方。
温热而湿润的触碰引得谢忱轻轻低吟,环住她的手越发收紧。
“阿莞”他叫她,声音难耐,似乎想把她揉碎在身体里,让她再也不能离开他。
“谢忱,如今你满意了。”卫莞低声轻嗤。
“你终于把我身边的人都清的干干净净,让我只能孤身一人了。”
如此,他的目的已然达到。
谢忱却只是环着她道“阿莞怎么会是一个人。”
卫莞轻笑,那样冷漠。
“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为了什么,让他这般不计代价。
她很想知道。
“我只怕你离开我,也只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温柔,她却是再也不愿听信了。
“真可笑。”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站起身。
“我那么需要你的时候,你却并没有出现。”
“现在,我不需要你了,你再也不用出现了。”
说完,她转身,推开门,决然离去。
原处,谢忱缓缓起身,面上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早已预想到的情形,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们两个,都太过极端。
所以,总要有一方肯先放下一切。
而这个人,只能是他。
三日后,卫莞自请入章台山陪皇祖母吃斋礼佛,同时也是为先帝守孝。
新皇无理由反驳,也便应允了。
卫莞动身那日大雨滂沱,从始至终,谢忱都没有出面去送她。
这对她而言,却是最好的情形了。
他坐在他朝思暮想的权势之位,而她只想要退出这片宫墙,离他越远越好。
卫莞便是这么一个人,若是真的铁了心地认准一件事,便是再如何都拉不回来。
她这一去,便是三年。
三年,她隐于寺院,整日茹素念经,褪去那身华丽宫装,她与三年前的那个公主殿下,已经相去甚远。
皇祖母在一年前去世,她亲手为她料理了后事,甚至未曾惊动朝廷那边。
卫阙来了几次,想要见她,都被她回绝了,她如今,心已死,过往执念,全然放下,对他,不怨不恨,却也不愿再见。
她在山寺中,虽然消息封闭,却也并非全然与世隔绝。
所以,京中有何大的动静,她都是知道的。
比如,三年前,在她离去后不久,陈公一家便被满门抄斩。
她所知道的,三朝元老陈公,就是谢忱心心念念要报仇的仇家。
十几年前,谢氏家主被冤入狱,谢氏一族便在陈公的上书下,除却幼童,满门抄斩,而年幼的得以存活下来的谢氏族人,女的被送至勾栏酒肆,成为雏妓,男的则送入小倌馆,以供有特殊喜好的达官显贵亵玩,
除了入小倌馆,还有一个选项可选。
那就是入宫,受下宫刑。